「凌晨一点过后，活跃在网上的网友，并不一定都是活人。」
「这是我用近乎生命的代价换来的教训。」
一
「凌晨一点过后请不要在本论坛发表任何帖子和评论！」
「若是不慎违反了上一条规定，晚上听到有人问你是谁时，请务必如实告知姓名！」
「论坛内禁止出现引战，人身攻击及开盒等行为，请一同维护论坛美好环境！」
……
我躺在床上，看着论坛里热度第一的论坛新规帖子，有些无奈。
「又整这吓人的一出，论坛里的网友们可真是恶趣味。」
上回也是这样，有个网友发帖子说自己家里进了贼，描述得绘声绘色的，甚至还附上了几张模糊的图片，让广大网友信以为真，差点就帮忙报警了。
结果这发帖的网友最后来了一句：「尔门子。」
反应过来的网友顿时不乐意了，在帖子底下一顿抨击谩骂，更有甚者把帖主的个人信息都晒了出来，逼得他不得不出来发帖道歉。
「这个事才过去多久啊，又来。」
我这么想着，在心里将刚刚刷到的帖子也归类为了网友的恶作剧。
看了眼时间，恰好是凌晨一点钟，帖子底下已经有了上百条评论，氛围相当热闹。
我抱着好玩的心态，也在帖子下跟队形留了一句评论：
「收到！」
随后切到短视频软件，刷起了视频。
……
短视频平台的热点依旧是那个一家人因为手机起争执的视频。
我在一周前就刷到过，点开看了一眼，讲的是一个老母亲省吃俭用给上大学的女儿买了手机，结果上幼儿园的弟弟也想要，就和姐姐抢了起来。
视频里女生对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怒目而视，配上有些悲伤的背景音乐，当天就传遍了全网，评论区清一色都在抨击女生。
「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体谅自己母亲一下！」
「白眼狼！」
「自己弟弟那么小还和他抢，要是我孩子我一定要狠狠教训她一顿！」
「这个女生我认识，好像是我们学校的。」
……
随着评论区的不断深扒，视频里女生的身份信息也被公布在了网上，有离得近的网友还在底下评论说要过去泼她脏水。
我摇了摇头，退出了评论区。
最近一两年里，网上前后完全反转的事情发生过太多起了。
一些个短视频内容，还是不要太过于相信才好，毕竟这是个恐怖片配个喜剧Bgm都能变了味的时代。
还是继续刷我的影视解说吧。
正这么想着，手机弹出了条信息提示，是有人回复了我刚刚在论坛的评论。
我点开一看，一个黑色头像，空白用户名的用户，在我那条「收到」后边，回复了一句：「你是谁？」
「这届网友可真有意思，又演上了。」我这么想着，顺手回复道：「朋友，天色不早了，早些睡觉！」
毕竟不是谁都能和我一样熬完夜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去上班的，善意的提醒还是有必要的。
回复完之后见那名网友半天没有动静，我便点进了他的主页查看，更加确信了这只是他们开的玩笑。
一个新号，除了刚才那条评论之外什么都没有。
IP地址是……
未知？
我刷新了一下，只见那「未知」开始跳动，变成一堆乱码。
突然，手机没由来的黑屏了，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屏幕上恰好倒映出了我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是在屏幕里观察着我。
吓得我有些赶忙再次按下了开机键。
还好，只是自动锁屏了。
解锁后屏幕再次亮起，那个用户的IP地址已经变成了「花园小区」。
「这不可能！」
我从床上坐起了身，打开壁灯开关，试图从暖色的灯光中获取一丝安全感。
花园小区就是我现在所在的小区名字。
论坛的IP定位我是清楚的，只能定位到具体省份。
「一定是网友的恶作剧…一定是恶作剧。」
我在心里默念着，试图说服自己。
随后起身将窗户关上，窗外漆黑一片，路上连辆车都没有，几盏路灯在黑暗中无力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再三确认窗户和房门已经反锁彻底后，我重新躺回到了床上，裹紧被子，壁灯依旧开着。
不管是不是恶作剧，这事都太吓人了，对方能精准定位到我所在的小区，万一有什么歹意，那我不就危险了。
想到这，我从通讯录中翻出了朱头的电话，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也不顾是否会打扰到对方，直接打了过去。
朱头是我大学时的室友，大学时他就热衷于收集网上的怪异事件，出没各大灵异论坛，再加上从他爷爷留下来的书里学到的一些皮毛，在这个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大学时宿舍里出现了一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也是他出面才得以解决的。
所以我很清楚有些事情找普通人根本没有用，这也是我第一个想到他的原因。
但电话那头随之而来的女声却给我泼了盆冷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挂断了电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壁灯的灯光似乎都昏暗了一些。
「该死，忘了这家伙晚上手机从来不开机。」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明天刚好要去隔壁省出差，朱头也在那边，熬过今晚就没事，熬过今晚就没事。
再次看了眼那诡异网友的主页，IP地址没有再变化，停留在了花园小区。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遇到同样的事情。」
这么想着，我返回了原帖，准备去评论区找人私聊问问。
结果接下来的发现让我脊背更加发凉，帖子底下哪里还有什么上百条队形评论。
除了我的那句「收到」外，其他评论都像是人间蒸发了。
「今晚不能睡了。」
我一咬牙，起身打开了房间的大灯，拿出手机开始消磨时间，准备等天一亮就出发去隔壁省找朱头。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
……
「你是谁…你是谁？」
尖细悠长的女声，像是窗户外传来的。
可我家在五楼……
意识有些模糊，没法进行太复杂的思考。
「吱……」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女声：「你是谁？」
我想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可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般。
四肢也都像是有千斤重，抬不起来。
那女声逐渐靠近，已经到了我的床边。
可接着，女声却又消失了，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我能知道她还没走，能感觉到有东西爬上了我的床，正趴在我的边上。
耳边一股寒气吹过，
「你是谁……」
……
「早上好，现在是北京时间七点整……」
我猛地从床上惊醒，大口大口的喘气。
窗外已经泛白，床头的手机重复播放着闹铃。 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闹铃这么动听。
关闭了闹铃，解锁后手机后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诡异网友的主页，可能是昨晚睡着前没退出的缘故。
此时网友主页的IP已经重新变回了未知。
「可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算了，先找到朱头再说。」
想到这，我匆忙爬起来准备出门。
「一晚上没睡好，脸都变黑了。」
我照了照门口处的镜子，提上行李箱直接出了门。
在出租车司机的十多年的驾驶技术帮助下，我提着两个包子赶上了最早那班去往隔壁省份的高铁。
「希望一切顺利。」
二
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连带着车窗上的水珠也在跟着斜向滑行，今天是个雨天，连带着我的运气似乎都不是很好。
「这些奸商，预制包子也不蒸熟就拿出来卖。」
我没好气地将两个没熟透的包子扔进垃圾袋里，走到车厢连接处，准备给朱头再打个电话。
结果还没等解锁，手机铃声就自己先响起来了。
「伤不起真的伤不起……」
一旁正在看风景的老大哥被铃声吸引，转头朝我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前几天换的整活铃声忘记换了……
我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慵懒的男声：「齐经理，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卧槽，朱头兄救我啊。」
虽然已经毕业几年了，但我们还保持着联系，保留下了大学时的外号习惯。
「我就知道你半夜打电话准没好事，这才一大早给你打电话，感不感动？」
不等我开口，朱头接着说道：「说吧，啥事情那么着急。」
听到这话，我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倾泄口。
「你都不知道，昨晚我……」
……
「这个事情比我想的要严重。」
听完我昨晚的经历后，朱头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
「你今天下高铁之后，先到我这一趟。」
「其他的等见面了再细说……」
「哦对了，过马路的时候，多注意一下来往车辆。」
随后径直挂断了电话。
「靠，搞这么严肃。」
我听完朱头的话，心里不由得也有些紧张，隐隐觉得周围有什么东西正盯着自己。
一转头，发现刚才看风景的老大哥已经躲得远远的了，正和旁边的人对着我指指点点，嘴里还低声说着什么。
看他那眼神，多半是在一旁听到了我和朱头说的，把我当神经病了。
不过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和朱头碰面吧，客户那边的时间反正约在晚上，应该来得及，来不及也只能之后再去道歉了。
我收起手机，准备返回座位。结果好巧不巧车厢连接处刚好晃了一下，我一个没站稳，头磕在了一旁的扶手上。
「嘶……」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我扶着额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
三个小时之后，我打出租车来到了朱头的家里。他家房子位置有点偏，算是在郊区，我之前出差的时候来过几次。
一下车便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蹲在自家门口抽烟，几年过去，他和大学时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啧啧啧，不愧是齐经理，从高铁站打出租车到这边得不少钱吧。」朱头见我下车，走过来，递了一根烟。
我摆了摆手，「抽不惯。」
尽管同样的话我已经讲过很多次，可每次见面时他还是会重复相同的动作。
「先别说这个了，我那个到底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实在没有太多心思闲聊，直接切入了主题。
「进来说吧。」
朱头将香烟夹在耳后，转身进了门，我见状也拉着行李箱跟了上去。
……
「你说我被那些东西盯上了？！」
即便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假设，但听到朱头亲口说出这件事的时候，我的声音还是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颤抖。
「目前我也只能确定那东西是以网络为媒介进行传播的。」
「嗯，有点像你大学下小视频的时候电脑中的病毒。」
朱头说完还朝我挑了挑眉毛，完全不在意我这边有些压抑的心情。
「这些东西害人之前会先不断耗损你的气运，等到你整个人霉运透顶时，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候。」
「你还记得我们大学时候隔壁宿舍的老刘吧，天天在宿舍通宵打游戏那个，都快把他室友逼疯了。」
「最后掉粪坑里淹死了，大家都以为是意外，其实就是那些东西动的手。」
听到这我心里一惊，想到了早上出门后遇到的种种，先是包子没熟，接着头又撞到了扶手上撞出一个包。
还没等我开口，朱头就接着说道：「你来的路上估计就遇上了不少倒霉事。」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看看自己脸色黑成什么样了。」
「我表弟抽完卡都没你脸黑。」
「……」
「那我怎么办。」我有些迷茫，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朱头。
「还能怎么办，过马路时留个心眼，小心汽车呗。」朱头说完贱兮兮地笑着看着我。
「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
「正经的方法的话……」
朱头将耳后的香烟叼到嘴里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说道：「这些东西说白了其实就是执念未散，找到执念，消除他们的执念，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那我怎么找到这执念。」我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毕竟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更别提去找什么执念了。
「遵从他们的规则，你才能发现真相。」
「至于缠上你的这位，或许你可以参考一下你说的那篇帖子。」
朱头说完，从兜里拿出个东西朝我抛了过来。
「这个方法可能会有些危险，这块替身石你拿着，关键时刻能替你挡一劫。」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块椭圆形的乌黑鹅卵石，到手还有些温热。
「你不和我一起吗。」我看向朱头，他的本事我是见过的，有他在的话我能放心很多。
「执念这个东西，只有被他们缠上的人才能找到，外人是干预不了的。」
「这也是当初我没去救老刘的原因。」
「找到执念之后，我才能帮你。」
我有些失落，但也只能接受这一事实。
「好吧。」
……
三
不久之后，我离开了朱头的家里，刚刚接到客户电话，催促我前去赴约。
一开始我本想拒绝的，但朱头和我说缠上我的东西只会在规则内的时间出现，也就是凌晨一点过后，让我放心去赴约。
再加上前不久刚和这个客户确认了一笔不小的订单，我这才非常不情愿地打车前往约定的饭店。
这位客户叫张四，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个子不高，早些年赶上行业红利期，赚到了不少钱。不过业内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人品不太好。
我坐在出租车后排位置上看向窗外，脑海里全是刚才朱头讲的关于执念的事情，不将这件事情彻底解决，恐怕之后的日子都无法安生。
约莫二十多分钟过后，出租车缓缓停了下来。
「到了啊，下车注意安全。」
我收起思绪，向出租车司机道谢后下了车，来到了客户所说的包厢门口。
还没待我进去，就听到里边传出来一个有些不满的男声：「这齐明不是说好六点钟到的吗，怎么还没到。」
我看了一眼时间，六点零五分，知道张四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连忙收起有些凝重的表情，走了进去。
「张总，诶呀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让你们久等了。」
包厢里除了张四外，还有他喊来的几个朋友，说是这样会热闹点。
「小齐你这来的有点迟哦，我们等你老半天了都。」
「来，你这不先喝一杯可说不过去了。」
张四说着将分酒器和酒杯转到了我的面前。
我知道自己理亏，也没再说什么，一小杯白酒下去，呛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这酒的度数比我想的要高很多。
「这酒味道不错吧，我们自己带的，在其他地方你都喝不到嘞。」
「再来一杯尝尝？」
我犹豫了一下，正要去拿分酒器时，张四的朋友出来打了圆场：「先吃饭嘛，先吃饭。」
「服务员，上菜！」
……
接下来就是每场酒桌饭局上基本都能见到的画面了，一桌人一开始先客套敬酒，聊一些业内古早的旧事。后边喝高了，蚩尤骑的那只熊猫都得被拉出来批评几句。
「小齐啊，你年纪和我女儿差不多，如果今天是我女儿来迟了，我肯定要狠狠教训她一顿的。」
张四将头凑了过来，以一种长辈的口气对我说道。
「前段时间网上那个视频你看过了吧，那个女生这样和弟弟抢手机的，一看就是家长从小没教育好。」
「是的……是的……」
我有些喝多了，压根没听清他讲的什么，只能笑着敷衍一下，点头表示认同。
……
一番上下五千年谈论下来，桌上的酒瓶已经见空。
看大家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张四便提议今晚就先到这里吧，接着第一个走出了包厢，他的朋友也都紧随其后。
我虽然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但也猜到了他的意思，搀扶着来到收银台，买单开票。
酒店大门外，几人已站在外面等我，三两成群继续讨论着钢筋水泥混凝土。
「张总，那我今晚就先撤了。」
「希望咱们今后合作愉快。」
我走到张四身边，做着最后的客套告别。
此时的他正拿着手机在回复什么消息，一点也看不出醉的样子。
「好，那小齐你慢走啊，我就不送了。」张四头也没抬一下，继续盯着手机屏幕，
见状我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本来这次过来也只是想和客户吃个饭，维护一下关系，现在也算把事情完成了，自然没必要再多生事。
「小齐，要不我帮你打辆车吧。」
身后传来张四的声音，我有些惊讶地转过了身。不过在看到张四旁边那位朋友后便释然了，我就说张四可不会那么好心。
「那就麻烦张总了。」
没有客套逞强，今晚的酒确实让我有些迷糊。
……
「不要催，不要催，十分钟把这个酒鬼送到我就回来了。」
网约车司机发了条语音消息，丝毫没有在意他话里的「酒鬼」此时就坐在后排。
不过我怎么记得来的时候打车在路上花了二十多分钟。
嗯，看来是来的时候被黑心司机绕路了。
我靠在后排车窗上，紧闭着双眼，准备待会到朱头家后先睡上一觉再说。
出发前朱头让我这几天就别住酒店了，直接住在他家里，这样真有什么事情他也好照应。所以刚才我报给张四的住址就是朱头家的地址。
这边的道路并没有修得很平整，车辆驶过后整个车身都在颠簸，连带着我的脑袋也不停地撞击着车窗。
就在我忍不住想睁开眼看一下到底什么路能差成这样时，前排传来了司机的声音：
「喂，醒醒，到了。」
我睁开眼，迷迷糊糊地下了车，拿出手机给张四说了一声，顺带道声谢。
「北京时间23:59，还是安全的。」
我这么想着，收起手机正准备喊朱头出来扶我一下。
可一抬头我却傻眼了，眼前是一片低矮的平房，有些墙上水泥都脱落了不少，露出了里面的红砖。
「这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国内吗？」脑海里自动播放起了语音。
张四这人肯定是把我报的位置定位错了，我说怎么那么快就到了。
在心里亲切地问候了对方一番，我拖着左摇右晃的身子来到路边，想重新拦辆出租车。
这时一辆跑车飞驰而过，我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载进了绿化带。
后脑勺撞在了金属栅栏上，嗡嗡响。
这顷刻间的变化让我此时迟钝的大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视线逐渐被黑暗吞没，最后的目光停留在了路边刚才踩到的东西上。
「哪个缺心眼的往路边丟网球啊！」
四
「小齐，小齐？」
「发什么愣啊，来来来，喝酒。」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缓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刚才饭局上的场景，不过此时的我正处于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或者说上帝视角，看着有些喝醉了的「自己」和张四他们在谈天说地。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
我试着转头观察周围环境，可却丝毫感知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甚至连发出些许声音都做不到。
一番挣扎无果后，我接受了现实，只能默默在一旁观察起了酒桌上的场景。
从我迟到进门，到后边吃饭喝酒，一切都和我记忆里的一样，仿佛只是将刚才的经历简单录了个视频，然后在我眼前再次播放。
就我以为眼前的场景会就这样持续到散场时，变化发生了。
场景里张四正借机对「我」说教，刚好讲到那句「一看就是家长没教育好」的时候，我看见在场景里的「我」点头敷衍的那一瞬间，对面张四低下了头，阴影里的面部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一种与场景格格不入的感觉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变化后的张四低着头缓慢起身，一点点朝「我」靠近，可那个「我」却浑然不觉，仿佛观察不到张四的变化一样。
我有些着急，心里有种预感，再这样发展下去肯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可此时的我除了当个监控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张四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缓缓将头凑近了「我」的耳朵。
「你是谁？」
一股寒意爬满了全身，场外观察的我在听到这句话后几乎是瞬间恢复了肢体知觉。
「是她，她又来了，可不是没到时间吗？！」
来不及多想，我朝着场景里的「我」开口喊道:「齐明，快跑！」
可场景里的我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僵住了一般。
巨大的叫喊声引起了酒桌上其他的人的注意，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紧接着，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齐齐地将头慢慢朝我所在的位置转了过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们的脸上哪里还有什么正常五官，只有一张张居中的大嘴在微微开合。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六七张大嘴同时开口，发出尖细的女声。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的身上传来，由不得我挣扎，直接将我从场外拉了进去，朝「我」的身体靠去。
「你是谁？」
声音从耳边传来
「哦，你是齐明。」
我的身体开始瓦解，像陶瓷做的假人被一粒石子击中，化为了满地的碎片。
……
「老板，这个手机能再便宜点不，我真的只有1000块钱了。」
又是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再次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名穿着白色短袖的女孩，扎了个马尾辫，素颜的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看样子像是个刚上大一的学生。
不过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此时的我正被女孩拿在手里，她神色有些踌躇，看向对面的一位中年大叔。
刚才的酒桌怪物什么的，完全不见了踪影。
「行吧行吧，1000就1000，亏本卖你了。」
女孩神色一喜，把我放到桌上，从口袋里拿出十张现金，又仔细数了一遍，确认没错后，才递给了中年大叔。
「谢谢老板！」
女孩见中年男人收了钱，拿着我转身就要离开。
因为视角的缘故，我分明看到那中年男人在女孩转身后嘴角止不住上扬。
「奸商。」
……
女孩把我拿在手里，脚步轻快，嘴里哼着五六年前流行的口水歌。
这一幕让我放松了不少，得以冷静下来分析今天发生的事情。
很明显，我现在变成了一部手机。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和那个从论坛里出来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倒霉到打车打错地方，踩到网球摔绿化带里昏了过去，现在现实里时间一定超过了凌晨一点。
朱头说等到霉运透顶的时候她就会下手，现在看来那场酒桌就是她的手笔。
可现在这又是什么，我分明记得自己已经碎成片片。
等等……
我突然想到了从酒桌离开时她在我耳边说的话。
「哦，你是齐明。」
她知道了我的名字。
不对，应该说是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
这是那条帖子里写的第二条规则，我无意间遵守了这条规则。
所以现在我所看到的，就是执念？
……
「姐姐，手机给我玩！」
拉扯感将我带离了思绪，一个挂着条鼻涕虫的小孩用他脏兮兮的手抓住了我正往下拽。
「小朋友，这个不能给你玩哦。」
女孩说着，将我从小孩手里解救出来，换了一只手拿着，不让那个小孩看到。
「我就要玩！我就要玩！」
小孩一只手抓着女孩的裤腿，另一只手继续朝我抓来。
「这……不能给你玩的，你妈妈在哪里啊，我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女孩皱了皱眉头，显然也是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哇……」
小孩见一直够不着我，干脆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姐姐抢我手机……」
动静越闹越大，周围的人也多了起来，不时有人对着女孩指指点点。
「诶诶诶，你欺负我家小孩干嘛？！」
一名中年妇女从围观的人群中钻了出来，看样子是地上那小孩的母亲。
「阿姨，不是这样的……」
女孩额头冒汗，试图向中年妇女和围观的人解释清楚事情的原委。
可她没想到，解释了半天后，换来的却是中年妇女的一句：「那又怎么了，他是小孩你不能让着他一点啊？」
女孩闻言一愣神，那地上的熊孩子乘机跳起来，将我从女孩手上抢了下来，结果没拿稳，将我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我差点又昏过去。
「这该死的熊孩子。」我在心底恶狠狠地将对方母子亲切地问候了一遍。
这时，躺在地上的我对上了女孩的目光，她将我捡起，对着母子俩怒目而视，眼底微微泛着泪光。
我想起来我在哪里见过她了，原来是她！
短视频里那个因为手机起争执的女孩！
可视频里不是说他们是一家人吗？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执念里？
还不待我多想，眼前的场景却又模糊了起来。
等到再清晰时，却是已经在了一个学生宿舍布局的房间里。
「小梅，连无线网刷视频真的不扣话费吧。」
是那个视频里的女孩，正捧着我向另外那个被她称作小梅的女生请教。
「诶呀，英子，你都找我问三遍了，肯定不扣话费，真要扣了我补给你！」
原来视频里的女孩叫英子。
「好的，谢谢啦！」
英子拿着我，手指不时点在屏幕上，弄得我有些痒痒。
屏幕上的内容也一一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
「搜索栏：怎么注册某某账号。」
「搜索栏：二手手机能用多久？」
「搜索栏：二手手机坏了还能修吗？」
看着搜索栏里的内容，我这个偷窥人家隐私的家伙陷入了沉思，怎么感觉英子像是没怎么接触过现代网络的人。
而接下来英子和小梅的一番话则更是让我确信了这一点。
「英子，你说你，花一千多买个二手手机干嘛，这个价格都可以买一些全新的了。」
英子闻言低下了头，「我对这些了解不多的，兼职两个月就攒下来一千块钱，老板说能卖给我，我就买了。」
「而且这个比我之前那部按键手机好多了……」
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都听不见了。
小梅一时被噎住了，估计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不说这个了，来，尝尝我刚刚楼下买的水果。」
小梅说完，将一盒菠萝蜜放在了英子的桌上。
「这个要怎么吃……」英子把头埋得更低了。
……
夜晚来得很快，宿舍里大家都熄灯上床了，变成手机的我又被迫偷窥起了英子的隐私。
她正在刷一个论坛，看着里边有意思的帖子，不时在被子里发出一阵阵笑声。
这论坛，不就是我前几天刷的那个吗？难不成英子也是受害者，所以她会出现在执念中吗？
我正这么想着，却发现英子的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加重的呼吸声。
她正在看一则贴子，贴主放了个视频在帖子里，说在路上看到一家人吵架，顺带还吐槽了一下视频里的女生不懂事。
英子呆住了，视频里的正是白天她买完手机回来后遇到那对母子的事情，可自己什么时候和他们是一家人了？
视频经过了处理，配上了一首有些悲伤的bgm，原声已经全部消除，听不清任何对话。
看着帖子底下对自己的谩骂，英子的表情有些委屈。
她开始在底下评论留言，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大家说明白天的经过。
在成功发送出去后，她不停地刷新着，直到第一个红点出现。
英子的眼光先是一亮紧接着迅速黯淡了下来。
那是一条回复她的评论，讲的话不是很好听。
「乐，你又懂了？」
英子不是很明白其中的意思，但也清楚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她没有再回复。
看到这里，再结合那论坛里奇怪的规则帖子，此时的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两个小时过后，已经是凌晨一点，英子依旧在刷着论坛，后台也时不时弹出一些回复她的消息，都说得不太好听。
她叹了口气，锁上了屏幕，看样子是准备睡觉了。
这时，一条信息弹了出来，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这些信息和之前的不一样，指名道姓地在辱骂着英子。
「林英子是吧，学校的脸被你丢光了！」
「林英子，你妈白养你这么大了！」
「畜牲！林英子，明天你最好别出寝室！」
……
英子崩溃了，眼泪不停打在我身上。
她回复着谩骂她的每一条消息。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可换来的回复却只有更加不堪的话语。
「我是你大爷……」
「你管我是谁呢？」
……
英子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把头闷进被子里被子放声大哭。
「英子，怎么了？」
听到动静的小梅来到英子的床边轻声询问道。
英子从被子里探出了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小梅，我都不认识他们，他们就来骂我，事情不是这样的……」
……
几天过后，论坛帖子里的视频被搬运到了短视频平台，事情的热度越来越大。
英子把我扔在了一边，她已经两三天没有出门了，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如果不是小梅强拉着她吃了些东西，现在情况恐怕会更糟。
期间我一直不停地收到来自四面八方恶意信息，电话铃声也几乎没间断过。
这天小梅出门去食堂打饭了，英子拿起我，走出了宿舍门。
我意识到这场执念钩织的梦境即将迎来尾声。
路上不时有人对英子指指点点，像是发现了什么濒危物种。
英子没有理会，径直走上了天台。
「要是没有买你，事情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了。」
英子看着我，或者说是她买的二手手机，喃喃自语。
「他们都应该向我道歉的……」
楼下传来惊呼声，我随着英子落下，扎进了底下的绿化带里。
……
五
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
一旁有烟味传来，呛得我咳嗽了两声。
「哟，醒了啊。」
朱头背对着我站在窗户边，听到咳嗽声后转了过来。
「怎么样？」
我知道朱头问的是英子执念的事情，便将自己离开他家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朱头听完没有讲话，从兜里抽出了一包香烟。
「来一根？」
「试试吧。」我犹豫了一下，这次没有拒绝。
「我等了半天没见你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就知道多半是出事了。」
朱头弹了弹烟灰，接着说道。
「托了几个本地朋友帮忙找，也都说没有找到。」
「后来还是我感应到替身石碎了，朝着那个大概方位找了一大圈，这才找到你。」
「谁能想到大活人会昏倒在绿化带里呢。」
「咳……咳咳……」
我抽了一口烟，被呛得不行。
「所以是这块石头替我挡了一劫？」我看着摆在桌上的替身石，原本圆润一体的石头此时已经碎成了很多块。
「是的，如果不是它，你在梦里碎了就是真碎掉了。」
朱头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执念的事情，我大概清楚了。」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先去英子的学校」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讲话，有朱头在，很多事情会简单很多。
屋内沉默了下来，只有烟雾缭绕。
……
第二天一早，我和朱头来到了英子此前就读的那所学校。
因为最近的学生坠楼事件，校门口查得严，我和朱头只能从侧面翻了进去。
根据在执念里的记忆，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宿舍楼下，此时底下的绿化带已经被用警戒带围了起来，禁止闲人入内。
过路的学生也在都在刻意远离那个地方。
「在那边。」我指着没有被围起来的区域，那边有颗柳树，我记得手机的最后画面就是落进了柳树旁的灌木丛里。
很显然，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为我们在灌木丛里取到手机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拿到了，走吧。」
朱头的手迅速从灌木丛中抽出，将一个黑色物体放进了衣服的兜里。
我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宿舍的天台。
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的。
……
学校墙外，两道身影正拿着一部手机交谈着。
「英子的执念，是想让那些人给她道歉。」
「我已经从别处搞来了那天的原视频，今天会发在网上，同时也会作为证据提供给警方。」
「到时候，你用这部手机，打开相应的视频，就可以解除执念。」
朱头说完，将黑色手机递给了我，由于承载着英子的执念，从楼上摔下来的它没有丝毫损坏。
「另外，只要你拿着这部手机，英子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我点了点头，接过了手机。
……
几天后，一则通告再次刷爆了短视频平台，是英子事件的调查结果。
此前视频的发布人，视频断章取义，为博流量毫无底线，被处以极重的处罚。
「人血馒头都有人抢着吃，朱头兄，你说这是不是太离谱了。」
我站在窗边，手机里的黑色手机正播放着警方通告。
「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的。」
朱头从我手里拿过手机，点开通告视频的评论区。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现在知道道歉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英子的执念已经解除，按理说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此时我的心情无论如何都无法与高兴这两个字挂上钩。
「是的，现在道歉已经太迟了。」
「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朱头，只见他将英子的黑色手机平放在桌上，随后右手中指食指交叉点在了手机上，嘴里念念有词。
「去吧！」
随着朱头一声令下，手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爆裂开来，恢复了从高处坠落该有的样子。与此同时一团黑气也从其中飞出，透过窗户飞散而去。
……
后来我告别了朱头，回到了自己的城市。
论坛上最近又兴起了一则都市传说，说是之前喜欢在网上无端辱骂别人的网友，到了夜晚总会梦见一个女生，追着他问「你是谁」。
更有甚者，受不了这样的折磨，选择了轻生来解脱。
这次我没有吐槽，因为我知道这个传说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