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命中第一次体会无常,是17岁的时候。
刚刚出国一年的我,在比利时既没有电脑也没有网络。除了2,3个星期给家里的一通电话,基本和国内断了联络。却在有一天,不知怎么,得知了一位初中好友在高考前跳楼自杀的消息。
那个女生一直睡我的上铺,长得比我成熟,心智也开启的比我早。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听的流行歌曲的专辑就是她借给我的范晓萱的《豆豆龙》专辑。我也一直延续着脸皮厚的传统经常去她家蹭床蹭饭。
就在出国之前,我最后一次回绵阳时,还借住在她在学校外租住的小屋里。我还记得,我们睡在地铺上,聊到很晚。
可是,离开不到一年,她就这样走了,还是以自杀这种方式。
关于她的死,流传了很多版本,当时也曾轰动全城,上了报纸。我反复回想我们的最后一夜,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任何她会自杀的端倪。
然后我想到她的父母,失去如花一样的独生女儿,还要承受别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该有多么痛。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去看望一下她的父母,却又害怕我的到来只会加深他们的痛。就这样纠结着,犹豫着,始终没作为。
他们,可能已经忘记我了吧。可是,我却经常想起她,想起她们一家。
(二)
第二次体会无常,是11年五一节的前两天,我被派到医院谈业务,认识了医院耳鼻喉科的主任。
那是个省内数一数二的大医院,而这位主任正当壮年,却已经是他领域中的权威,年青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我被医院院长介绍给他,第一次见面也相谈甚欢。他还告诉我他第二天就要去成都开医学会议,我也顺水推舟说那到时候到了成都请他喝茶。
五一节那天,我给他打电话,电话没打通。我其实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确实对这种带着目的性的生意往来打心眼里排斥。
一个星期以后,我又去那家医院,办完事准备例行公事的去打个招呼,敲开门却发现一个陌生人坐在他办公桌的旁边。我问x主任在不在,他一脸严肃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说x主任不在了。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问:那他什么时候会在?那人说,x主任出车祸死了。
我说你跟我开玩笑吧,我上个星期才见过他啊。那人面部突然有些扭曲了,说:我骗你干什么,他前两天去成都开会,回来时开车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
而那天,正是我打电话给他的那天。
(三)
第一次的无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朋友已经远离了我的生活。
听到她离去的消息,虽然是以那样一种决绝的方式,我的心感受最多的,却是唏嘘。
那是发现记忆里的某人将永远停留在记忆里的无望,是想要倒转时光间去发现真相的冲动,是关于时光,生命细软缓慢的流逝的认知。
这些唏嘘,在心底化为一丝并不明显的酸涨隐痛,忽而细密绵长的出现,却又转瞬即逝,只在现实中留下一声声徒劳无用的叹息。
第二次的无常,这位主任虽然只见过一面,交谈不过一两小时,可是由于这第一面在短短的一个星期便被定义为最后一面,带给我的震撼远大于第一次。
这一次的无常来得凶猛而迅捷,虽然不像第一次一样留下内伤,可却如狠狠一巴掌打在脸上,没有后遗症,可是那痛,却难忘。于是,又对无常有了更清晰,更直接的认识。
今天,生命中第三次感受无常。
好友到泰国旅游,遭遇车祸。好在有惊无险,无人离开。也算老天保佑。
当事人无比轻松的在朋友圈发消息让大家别担心,我们这些旁观者却都难免惊出一身冷汗。若是老天没保佑呢?
(终)
被命运选定的人承受了加诸于其身的命运,而真正承受无常所带来的震撼的,往往是被波及的人们。
我不知道初中朋友的父母,是在怎样的无望思念和无边痛苦中度过这么多年; 也不知道那位主任的妻儿,是如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失去; 今天得知朋友车祸的消息,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他在家等他过年的父母,该有多着急,多担心。
承受无常,比承受死亡或受伤,更是苦。
初恋的时侯,很喜欢一句话:“爱任何一个人的方式,就是要了解,我们随时都会失去他。”
现在想来,爱情也好,生命也好:
最难悟透的,是世事无常;
最难做到的,是接受无常;
最高的境界,是带着无常的觉悟,活透每一个当下。
今天被命运选中的朋友,想来他其实是被命运眷顾的。命运让他毫无准备的直面死亡,他从此,也许比我们都更容易,享受无常。
而在新旧交替的年三十凌晨,我只愿我生命的每一个人,都能平滑优雅的与无常共舞,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此刻,我们都应用力呼吸,庆祝我们又超越了一个无常的当下。
——猪小醍写于2014年蛇年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