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年没碰吉他了。
这首曲子他学了很久，弹起来还是磕磕绊绊的，各种和弦的转换、指法的变换，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为什么要学呢？人们大多爱听弹唱，夜晚的灯光下，抱着吉他，哼首民谣，周围的人打着拍子唱和着，多浪漫。指弹，炫技罢了，空调无腔，无聊死了，谁听得下去？
或许就是因为难吧，就像村上春树——因为不想跑步，所以要跑步。有些很固执的想法，根本就说不出原因。
差不多练得流畅了。
他和吉他社的哥们儿借来了音响、支架、麦克风，都准备好了，校园乐队还是挺像模像样的。
下晚自习了，人群如同潮水一般从教学楼涌出来。
一个哥们儿贼兮兮地冲他示意：
“来啦来啦，成了别忘了请我们吃喜糖嘿！”
“忘不了你们的！”他笑着，心里却又紧张又焦急，秋风让少年衬衫的衣角翻飞，更让少年的心颤动。
他望见她了，裹挟在人潮里最明亮的浪花。他拨动琴弦，不够清脆，是心里的弦太紧了。不管了，继续弹下去。练得太多遍，手指都不用刻意控制，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弹的是什么音，就像出于本能弹出来的一样。
她过来了，没有用弟兄们喊她过来，她就自己过来了。她看着他，手指在吉他上飞舞，认认真真地拨动琴弦，像曾经教她弹吉他时认真的模样。
一首指弹，即使技法复杂，旋律动人，但大多数人还是没能坚持听到最后。人群停留片刻便走了，就像潮水遇到了礁石，立即流逝，没有谁会为此驻足。
她是为他驻足的那滴水。
他弹完了，稀稀落落的掌声。他终于敢望向她的目光。
“什么曲子？”她问。
“《无题》。”
“真好听，练了很久吧？”她弯弯的眼睛仿佛漏下了星星。
“为你弹的。”他笑了笑，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抿了抿嘴，看了一眼从她身后落下来的悬铃木叶子，像是替他轻啄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愣了楞。
“对不起……”她垂下了眼睛，睫毛的阴影就像是帘子，遮住了她眼里的那片星海，
他告诉我，他表白的那天她刚好脱单，这个故事，简单俗套又狗血，在传奇云集的青春故事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他讲完后，我便找来这首曲子，一边听着，一边尝试着想象他事后的感受。然而毕竟未亲身经历，只怕我的想象不及他的万分之一，他心里的风卷云涌惊涛骇浪，听到我们耳朵里，只不过是细雨微云石投大海。
那是怎样的心痛，怎样的酸楚呢，他跟我讲的时候口气轻松，笑脸盈盈，像是讲着别人的故事，可他的吉他蒙着灰，三年未碰，他哼起那首曲子，每个音调却是分毫不差。
“不说了吧，我是不会再做那种啥事咯。”他笑着说，清爽得像那晚的风。
他习惯笑，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便于隐藏心情，大人嘛，把情绪都摊在脸上岂不是太丢人啦。
吉他少年留在了那个秋天的夜晚不会再回来了，我们的青春也都留在了为谁疯狂为谁心酸的那个时刻，不会再回来了，说出来，就都成了别人的故事。
（写于2019年十月二十四日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