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在青石板上洇开暗色涟漪时,苏怀瑾正给那件月白色香云纱旗袍缀盘扣。老花镜滑到鼻尖,金丝线在指尖翻飞成蝶,忽然听见檐角铁马叮咚乱撞。
玻璃橱窗映出个湿淋淋的影子。少女攥着油纸伞站在雨里,杏黄衫子被风吹得紧贴腰身,像株将折未折的玉兰。最刺眼的是脖颈间那枚银锁——游鱼衔莲的纹样,与翎儿失踪时戴的一模一样。
"阿嬷,能补衣裳么?"门铃惊破满室寂静。少女举起手中包裹,素绸散开,暗红锦缎上金线牡丹半凋,裂痕如闪电劈开花蕊。苏怀瑾手一颤,顶针磕在檀木案上。
老座钟恰在此刻敲响。铜鎏金钟摆晃过少女面容,苏怀瑾看见四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南洋骑楼前,母亲临终前将银锁系在她颈间,说苏家的女儿生来骨血里就缠着丝线。此刻钟声里混着海潮声,咸涩的竟不知是雨是泪。
"这牡丹要补全,得用双面异色绣。"苏怀瑾抚过缎面裂痕,指尖触到某种熟悉的战栗。当年给翎儿做嫁衣,用的正是这种南洋沉缎。女儿总说经纬线里藏着时光的密码,说着便往旗袍内衬绣古怪符号。最后那件水红嫁衣还挂在里间,襟前空着枚盘扣没缀完。
少女忽然凑近工作台,青丝扫过描金绣样。"这里要加片叶子的,"她指着牡丹茎秆,"不是翠绿,要鸦青掺银线。"说话时腕间玉镯碰响裁剪刀,叮——和翎儿惯用的那把声音分毫不差。
雨更急了。老座钟的齿轮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苏怀瑾瞥见钟面玻璃映出两个重叠的雨夜。四十年前母亲在油灯下教她打苏绣特有的散套针,翎儿十八岁生日那晚伏案画设计图,而现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正摆弄着鎏金剪刀,所有时空的雨都落在这间百年老店里。
后巷突然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少女受惊似的跳起来,怀里的南洋旧籍散落一地。苏怀瑾弯腰去捡,泛黄书页间飘出张照片:穿香云纱旗袍的少妇站在槟城钟楼前,襟前银锁晃着刺目的光。照片背面是褪色钢笔字——"1943年春,怀瑾于南洋分会"。
钟摆突然逆时针旋转,满地雨珠倒流回天际。苏怀瑾看见少女的杏黄衫子化作四十年前的阴丹士林布旗袍,银锁在时空中划出晶亮的弧。玻璃橱窗映出三个女子的身影,她们在不同的年代穿针引线,金丝银线在雨夜里织就一张发光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