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打个赌吧,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让你得到你追求着的一切。只要你真的能找到一个人,他愿意陪你面对这世界的终结——怎么样?”
“当然……”
“那就开始吧。”接着一个轻快的响指。
在亿万世界的交汇处,两个身影伫立着。一个背着吉他,另一个微笑着,一言不发。
…………
一.1
我叫绫,是一名流浪歌者。
所谓歌者,无非就是穿行在街闾巷陌之间,用一些或散漫或悲伤的腔调唱一些不甚明晰的词句——关于世界的叹息,人们的故事,和无法理清的他自己。
但我觉得我不太一样,因为,我有梦想。
说梦想或许太俗了点,但我的确始终向往着那些光芒万丈的舞台,站在上面歌唱,全世界都注视着我。那将会是怎样的荣耀!所以即使万般遥远,我仍始终向往着。
之于梦想,努力并非多么值得夸耀的事,但若是努力之后没有得到回响,那这些努力便带上了几分可悲的味道。然而即便如此也有诸如“总有一天会成功的!”这样带着自欺味道的借口来麻痹自己。只是,也许从来都没有人想过,即便是这种“万能”的借口也会有无法成立的时候。比如,不会再有下一天。
2
击碎这样一个借口的,是在无数神话中被提及过的最终之日。
在科学的带领下,人们用理性踏碎了所有的天堂。对于末日学说都嗤之以鼻,用已证明的虚伪的神学来试图让它也成为了虚伪。自己没有办法面对的事,就想办法让它从理论的可能性上消失。这是人类的通性。
但末日真的来了,还有一个科学的解释:“γ射线暴”,一个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名词。它来自离地球并不远的一颗超新星,超新星爆发,从两极喷射出的γ射线向地球席卷而来。在触及地球的一瞬,便会摧毁大气层,同时引发超级大爆炸,威力可以相当于2100万颗原子弹同时引爆。
“十二小时”科学家们严密地计算出了距离终焉的时间。在之后的几小时里,他们努力让这个值越来越精确,越来越严谨。他们甚至动用了超级计算机来让它更具有科学性。
但在得到的结果里它依旧在不断流逝。一秒,一秒,一秒……在全世界公布的倒计时走到05:37:06:533时误差已经小于0.001秒。
多么可笑的精确度。
当人们掐着秒表过着余下的几个小时时,曾经的一切准则都变得无比渺小,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绝大多数人都在毫无顾忌地释放着他们的本我,街道上弥漫着暴力的气息。人性最深处的疯狂被无限放大,在世界的末日前,人性早已迎来了末日。
在末日的末日中,科学已无法带来拯救,现在指引着我的,是一个渺茫的梦想。
3
离计时开始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那些癫狂的,厌世的,暴躁的情绪已然从人们的心情里离析出来。在面对毁灭的时候,人们不会偏执,但也不可能淡定。那些说要在世末前“放纵自我”的人,那些高谈“死亡并不可怕”的人,那些面对着倒计时时还有形形色色想法的人,都会在末日的铁蹄践踏下只留下绝望。
便是那些无以言表的绝望,弥漫到空气中,氤氲成世末的底色。
说出来可能不太令人信服,但我的确没有那么恐惧末日的来临,更多的是遗憾——追逐的梦想再也不会有实现的那天。已时至今日,梦想从来就不是这么好实现的。
伴着矛盾和彷徨的心绪,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一条原本十分繁忙的街道上。相较于几天前的人山人海和几个小时以前的混乱疯狂,现在的街道或许更贴近于“死亡”。死一般的寂静。在现在这个离终结最近的时刻,每个人都设法逃进自己的理想乡,寻找最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地方。不会还有人在街上游荡。
我是个例外,但并不是因为对终结的无谓。更重要的是这条街便是我安全感的来源。因为,它曾承载着我的梦想。
4
作为一个“流浪”歌者,最窘迫的应该是演出场所的不固定。但,我其实曾在一家著名的音乐酒吧中驻唱过。那家酒吧有全市最好的live级音响和各种名贵的乐器,甚至还有专业的和声。店老板是个热爱音乐的人。
说实话,在这里驻唱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况且老板感动于我的才华,竟把我请来做长期驻唱。这对于一个不出名的小歌手来说已经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了。
我理应激动,兴奋,为自己的际遇感到开心,在这样一个豪华的舞台上我仿佛可以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点。但——其实并没有。它不是我梦想中的那个样子,哪里不一样呢?我说不出来。
老板告诉我,他曾见过我的街头表演,打动他的是我的自由和那种永远向上的生命力。这些东西是我都没有意识到的。但他把我请来以后,这些打动过他的东西仿佛被什么压制了,他希望我能找找原因。
原因不得而知,解决的办法倒是先一步跳了出来。我准备从这里离开。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老板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总之,在离开酒吧后我又重新开始了街头表演的“流浪”生活。条件是自然不及之前的。没有了完美的设备,昂贵乐器的伴奏,以及真心想要听你歌唱的人。
但这些事并不重要。
我仅仅是拨弹着一把吉他,面前是往来的人群。从刚开始的低声吟唱到后来的高歌过渡的十分舒畅 ,是很久没有过的自然。
后来那个老板也会常常来听我唱歌,偶尔与我点头致意后微笑着听我的表演。
说起来,现在他应该会在哪个角落里躲着听他的黑胶唱片吧。想想,还有点可怜。
总之,就这样一步步地,我向着那个光辉的梦想蜿蜒靠近着。
5
现在我行走在这条街上咀嚼着曾经的这些回忆,伴着凉风。世界已是深夜,附近高楼上的荧光屏冷漠地滚动着无情的倒计时,76分52秒,这是人类最后的时间了。计算没错的话,在今天凌晨四点整,倒计时便会结束。四点,在现在这样的盛夏时节,太阳也快要升起了吧,那一点点晨曦,或许就是这个世界最后一抹阳光。
我有了目的地我要走到这条路的尽头,那里有全城最高的建筑,是一座电视塔,同时作为一个可以俯瞰全城的观景台,现在同步播放的倒计时也由那里控制。我想去塔顶的观景平台,等待那会有的一缕晨光。
因为并不远,所以没过太久我便已经到达了那里。塔的内部只有寥寥几台电脑仍不知疲倦地工作着,链接户外的屏幕。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主机运行的声音。我突然想唱一首歌,但不知道该唱些什么,没有什么歌能适配这个濒临毁灭的世界。每个人都还绝望着呢。
乘电梯直上观景台,我站上了整个城市的顶点。极目而视,看见的却这是一片漆黑,现在是凌晨三点,正是群星隐曜,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但眼前的漆黑自然不是这个原因,城市里是不会缺乏夜生活的,若换作是昨天,也许现在有许多人才刚刚准备入眠,而不少人现在已经起床。总之,城市永远拥有守望者,那些灯光,不会有完全熄灭的时候。
但现在,城市一反常态地沉浸在黑暗中。看得见的地方没有一处闪动过一下光明。
是在睡觉吗?恐怕不会,在这样一个浓黑绝望的夜里真的能有人能安然入眠吗?我想是不会有人“浪费”这最后的数个小时的,但——没有灯光。这也许是人们趋向于环境的本能,当毁灭无法避免时,人们反而会向着绝望舒展。现在,黑暗远比光更能带给人们安全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倒计时走到了最后一小时。或许是因为我在知道已经无法挽回后就更矫情了吧,看着这个世界,我萌生了一个想法——我们都在为自己的生命消逝感到悲哀,但步入终结的并非只有我们。那些仅仅为生存而不断奋斗着的可爱的万千生灵,它们不知道毁灭的到来,所以依旧安详着。没有人来得及替它们哀伤。甚至这个世界,我们在咒骂他之余,是否想过它是不是也会恐惧于终结的来临。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不仅在于人类的绝望,还有世界的平静和毁灭的猝不及防。
我明白了我要唱一首什么歌,那是一首为这个世界献上的,最后一支安魂曲。
刚好,这座电视塔还是全市的应急警报中心,也就是说,从这里发出的声音足以覆盖整个城市。
调试好设备,在最顶端架起麦克风,当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倒计时显示00:09:37:211 已不足十分钟。
6
…………
所有活过的东西都必须凋零
没有谁应该承受悲哀的永恒
始于终结的歌请你安静地听
带你逃脱这段宿命
我愿燃烧这灵魂做最后歌唱
我愿承受这罪过和所有的伤
我愿让时间把这段故事埋葬
我愿一起被遗忘
…………
(——《葬歌》)
7
在这个城市的顶端,一个少女正在为所有的一切而纵情歌唱。整个世界的沉睡在她的歌声里。
当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穿行在城市的街道中时,她已经放下了吉他,东方生出了几缕曙光,太阳就要出来了,看起来会是个好天气。
那个女孩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平台边缘,张开双臂,阖上双眼。清凉的晨风轻轻地吹过来,挟起了她的衣袂和长发,带来一丝凉意。这是末日最后的天赐。
她身体前倾,再前倾,鸟一样飞落了下去。
面前的那块巨大屏幕上,时间依旧跳动着
3,2,1,0————
在她坠落在地上之前,世界便已经走到了尽头。
爆炸的火光开成了最绚丽的末世之花,吞噬掉了一切,包括尚在晨光中的世界和半空中的绫。在这无法逆转的毁灭中,仍看得见那个女孩嘴角的那一抹遗憾的微笑。
(未完待续,不定期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