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第二个学期第一周的周末，是张晓晓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个周末。因为在那个周末，她失去了她最爱的奶奶。

        张晓晓的奶奶向来身体都比较虚弱，上了年纪之后，大病小病不断，每一年都起码要进一次医院住院；后来，更是查出患有严重的冠心病。在初三刚开始，奶奶的身体已经快到了极度衰竭的状态，连医生都束手无策，向张晓晓他们这些家属委婉地提出让接奶奶回家静养。

        那时的张晓晓并不懂医生建议背后的深意，天真地以为奶奶既然可以出院了，就肯定会像之前的每一次出院一样，病情好转，然后就又可以跟她开心地玩耍聊天了。

      那年是张晓晓随父母到L城的第八个年头，也是张晓晓和乔木认识的第八个年头。

      张晓晓老家是M城的，距离L城百来公里，她和爸妈逢年过节回一趟M城，探望张晓晓的奶奶。

        张晓晓在去M城之前的七年时光，全都与奶奶捆绑。小时候，她也曾非常不能理解父母，好多次和父母通完电话之后的夜晚，都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泣，每每到这个时候，奶奶就会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变出糖果，哄着她，安抚她的情绪，逗她开心。

          在M城的七年里，她除了和小伙伴上学，做过最多的事情、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和奶奶去菜园。她还清楚地记得，每次去菜园里，她都提着一个菜篮子，像一条小尾巴，牢牢地跟在奶奶身后。

        奶奶在整理菜园，她就在一旁玩泥巴、菜虫、蚯蚓，玩得不亦乐乎，以至于身上总是脏兮兮的，奶奶却总是无奈而宠溺地摇头，用粗糙的手揉着她的脑袋故作嫌弃道，“你个小讨债鬼哟！”

        八岁那年，为了张晓晓的学业，齐太后和张爸把张晓晓接到了M城。自此，虽然张晓晓给奶奶的电话打得勤快，但见奶奶的次数确实少了许多，奶奶留给她的最近的印象更多的变成那个坐在小竹椅上在门口翘首以盼的身影。

      初三第二个学期的第一周，张晓晓刚接收完一份学校特地为初三学子准备的开学大礼——第一次摸底考试。一考完试，张晓晓就卸下了浑身的警戒，疲惫极了，打算在家好好休养生息。那天晚上，她不到十点钟就睡了。

        凌晨时分，她被租住的瓦房房梁上的野猫的叫声吵醒，睁开眼睛，透过房顶的天窗，看到夜色正浓郁，却发现小木窗外的另一间房间的灯还亮着，紧接着就传来齐太后和张爸的声音，“老张，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张爸深吸一口气，“我能怎么办……阎王爷要是不肯放人，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张晓晓听见阎王爷，不免有些奇怪，于是，她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更多，但是除了叹气声，齐太后和张爸却再也没有说话。张晓晓见那么久都没有听到他们的讲话，终究抵不过睡意，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张晓晓没有睡多久，亮灯的房间就传来齐太后和张爸撕心裂肺的哭声，没等她缓过神来，张晓晓没有睡多久，亮灯的房间就传来齐太后和张爸撕心裂肺的哭声，没等她缓过神来，齐太后就走进她的房间，开了灯，沙哑着，哽咽地叫她起床，看到她睁开眼睛之后，抹着眼泪说，“晓晓，刚刚你大伯打电话来，说你奶奶她……去了……她终于解脱了……终于不用那么痛苦了……”张晓晓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齐太后说的话，她不相信明明跟以往一样出院了没有再住院的奶奶怎么会突然离开，明明放假后回去时奶奶还坐在门口笑着等她，明明她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她努力地分辨自己是否在梦中，眼前齐太后的哭泣，耳边的哽咽与话语却太过真实，令她不得不相信她不是在做梦。她瑟缩在被窝里，低低地念叨着“奶奶”，哭得不能自己。

        张晓晓还没接受奶奶离世的消息，却已经马不停蹄地跟父母踏上了回老家奔丧的路。三月的凌晨，静悄悄的，除了耳边的风声和摩托车的马达声，什么都没有。

        摩托车飞驰了三个小时，终于在清晨七点多载着张晓晓一家回到了M城，回到了家门口，可是，门口却没有了那个微笑着守候的身影，张晓晓的心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走进客厅，张晓晓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儿，奶奶的表情很安详，跟她记忆中睡着的模样别无二致。可是，如今，她和奶奶却已经隔上了一扇永远不能突破的玻璃！她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上！她都没有好好陪陪奶奶！张晓晓趴在水晶棺的玻璃上，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张晓晓奶奶的葬礼是按照M城的习俗办的，他们作为家属，在村入口附近的公用祠堂送奶奶最后一趟。当载着奶奶的面包车开往殡仪馆时，张晓晓满脑子都是“奶奶真的要走了，我不能让她走！”，她拔腿就追，刚追没两步，就被村里其他大人拦住了，她瘫坐在祠堂门前的村道上，“呜呜呜……奶奶……奶奶……”

      奶奶的葬礼之后，张晓晓又跟着父母回到了L城。那年的张晓晓突然明白了生活的其中一个难处便是在于即使至亲至爱的人离开了，你还是得继续坚持生活。

        回到L城之后，张晓晓仍旧沉浸在失去奶奶的悲伤中，她变得沉默，不太肯言语。齐太后与张爸自然也注意到了女儿的变化，也尝试过和张晓晓交谈，努力开导她，可张晓晓始终不怎么言语，也不跟他们坦露半点心声。

        他们担心女儿的状态会在上下学的途中出意外，与既是邻居又是L城少有的好友的乔爸乔妈一合计，便让读同一年级隔壁班的乔木担负起护送张晓晓的任务，虽然刚开始乔木有些不太同意，但最后还是受不住新篮球鞋的诱惑答应了。

        整整一个星期，乔木不管上下学都会等到张晓晓之后再一起走，有好几次在马路上张晓晓都走神了，差点撞上电线杆，还好乔木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原本每个周五下午对乔木来说是极其美妙的，因为每周五下午都只需要上两节课，然后他就有大把时间可以酣畅地打篮球。可现在，他没有办法去球场感受那种畅快，因为他得先把张晓晓送回家。

        乔木虽然知道应该先把张晓晓赶紧送回家才是正道，但是他的脚步却不听使唤地往篮球场走去。

        球场的伙伴们远远地看到乔木，便朝他喊道，“乔木，赶紧过来啊！利索点！就等你了！”乔木听完热血沸腾，拔腿就想飞奔过去，回头看向沉默的张晓晓，双手合十向她乞求道，“那个，我能不能去打一会儿篮球，就一会儿，你在篮球场那边的石凳子上坐着等我，我保证，打完马上送你回家！”张晓晓抬头看了乔木一眼，“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行！让你一个人自己回去，万一你又撞电线杆上了，脑袋起个大包，我妈又不瞎，看见了，非得揍我一顿！”乔木斩钉截铁道，“你就在那边等我那么一小会儿，反正现在还那么早，你回去也无聊啊，再说了，都学了一个星期了，该放松放松了，对不对？看看别人打篮球多好多有趣啊！”张晓晓看着乔木脸上的期许，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话，似乎还挺有道理的，没理由让他因为自己被乔阿姨棍棒教育“嗯，那好吧，我去那儿等你。”

        张晓晓兀自坐在石凳子上，与另一张石凳子上正在叽叽喳喳讨论打篮球中的男生哪个更帅的其他女同学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依旧沉默着，发呆，陷入自己的世界，以至于当一颗篮球朝她飞来时，她也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正在靠近，在球与她的胳膊亲密接触的同时，她听到了乔木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去！”。

        乔木急忙跑过去蹲下看张晓晓的情况，他拉起她的左手，看到张晓晓撸起袖子的一截有块被撞击的淤青，他顿觉自己要完蛋了，他已经感受到了乔妈正在靠近的棍子，“我真服了你了！这么大个球飞过来你都不知道躲一下吗？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很多钱啊，所以你这辈子就投胎成了讨债鬼来向我讨债啊？这下，我妈肯定得打我了……”

        乔木无奈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张晓晓，结果却发现张晓晓哭了。他顿时慌了，做邻居这么多年，他都没怎么见过她哭，即便他恶作剧得厉害，害她从矮单杠上掉下来，疼得她龇牙咧嘴的都没哭，难道刚刚被篮球撞得比从单杠上摔下来屁股开花还疼？“哎，张晓晓，你别哭了好不好，应该不至于那么疼吧？”

        可张晓晓只顾着自己哭自己的，一点儿都不搭理他，乔木没有办法，只好静静地陪在她身边，等她哭完。

        那天下午回到家后，乔木自然没能逃过来自亲妈的细心“问候”，新篮球鞋也泡了汤。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刚好碰上乔妈买菜回来，眼尖的乔妈发现了张晓晓红肿的双眼和略带淤青的手臂，二话不说就扯着乔木的耳朵把他拉回了家进行教育。

        乔木为了此事，还专门偷偷地在心里给张晓晓记了一笔。自那天后张晓晓哭过后，她没有再继续沉默，恢复了以前的活泼，自然也就用不着乔木的护送了。

        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看见女儿不再低沉迷糊，张爸张妈悬着的心总算降了下来。

        乔木永远不知道的是，那天下午她并非是被篮球撞到手臂给疼哭的，而是因为他不经意间说的那三个字——“讨债鬼”。

      因为在那一刻，她意识到，那个拥有一双粗糙又无比温暖的手，喜欢揉着她的脑袋，叫她“小讨债鬼”的人真的再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