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6年，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我二十六年的岁月里，我妈的存在感几乎为零。
我刚满百天的时候，我妈为了养活家里三个年幼的孩子，到小镇上摆摊卖水果，这一摆就是二十六年。
我妈不知道她具体摆摊多久了，有人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就会说，我几岁了她就摆了几年。也就是说，我妈其实不是很清楚我几岁了。她也就更不会知道，我上学读几年级了，在哪个班级，学习成绩怎么样。甚至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我妈总是会跟别人说，我在湖南读书。其实，我在河南啦。
我妈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关注我，因为她为了撑起一个家，每天都是早起晚归的。
我也没时间没心思去了解我妈，因为我忙着读书，多半时间不在家，且不善言辞。
我们的相处很陌生，感情很淡薄，就算真的有机会可以坐下来好好相处了，却发现无话可谈，十分尴尬。
老天爷可能都为我们着急，想方设法让我们重新认识彼此，找回母女亲情，所以他任性地给我降下了灾难——让我生了一场大病——，就是这个无法躲避的灾难，把我们捆绑在一起整整一个月的时光。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我妈给我了久违的母爱亲情，而我也对我妈有了不一样的认识与情感。
02 爱的路，从来不会迷失
2017年12月底，在外地漂泊的我因为一场大病狼狈地逃回家，然后刻不容缓地住院治疗。我妈就在我医院的那天过来陪护我。
我们家是农村的，我妈来城市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城市对她而言就像是迷宫，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她不认识路，就没法给我去买饭，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她非让我陪她走一次，带她认认路。我当时身体虚弱，不想动，就责怪她，连路都不会走，要是在城市迷路了，要怎么回家。
我妈笑呵呵地说：“你就带我走一次，我不就认识了，以后我就不用你来了。”
果然，那次之后，我妈再也不麻烦我了，每天到了吃饭的时间，就会一个人下去给我买饭。
因为生病，我妈怕我着凉了，寻思着要给我买个脸盆。我说，你别去，万一你迷路了，我还得去找你。
那天晚上，她买饭的时间比平常久，我有些着急，怕她真的丢了。正要给她打电话，她就推门进来了，一手拎着打包的饭菜，一手拿着脸盆。
我跟她生气，讽刺她：“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我妈笑着说：“我又不傻，就在这附近走走，顺着路回来就行了。”
在我妈熟悉了医院的那条路之后，我因为病情特殊，转院了。医院在很偏远的地方，我也没来过，根本就不了解周围的一切。我跟我哥开玩笑说，要是我妈来到这里，就更不认识路了。
不出所料，我妈来这里的第一件事还是认路。认路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事，因为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要走上这么一段从病房到医院门口的路去给我买一日三餐。后来，我得知她跟别人一起走路，认识了一条捷径，从那里可以快一点到门口。再后来，我身体好了很多，每天挂完点滴之后就会陪她出去走走。
有一次，我们走得远了，发现了一家好吃的饭馆，第二天我妈就说要去那里给我买饭。
那饭馆离门口有一段距离，而且灰尘很多，我不想让她去。但她看到平日里诸多挑剔的我在那里吃了两碗粉之后，坚持要去那里给我买饭。
那之后，我就常常吃到了自己喜欢的食物。
我知道，如果把我妈随便丢在城市里的某一个地方，她还是一样笨得不认识路，也还是会像个孩子一样惊慌无助，但在这条连接病房与餐馆的路，我妈从未迷路过。哪怕走再远的路，只要终点有我喜欢的饭菜，她就一定能够将热腾腾的饭菜送到我的手中。
也许，这就好像我们的关系，尽管我们这二十六年里，陌生疏远互不了解，但凭借着血骨里不可分割的亲情，我们就一定能够找回最初的爱。
03 可怜天下父母心
因为吃药，我肝功能受损，胃口变得极差，只要闻到油腥味的饭菜就会恶心想吐，甚至连提都不能提。当天，从我的胃到我的心都只能接受白粥这类清淡的食物。
我妈担心我的健康，想让我多吃点东西，这会儿说要给我买汤，那会儿说要给我买盒饭，统统被我回绝。我妈不死心，这顿我拒绝了，她下一顿还问。问得我心烦意乱，恨不得马上赶她回家。
有一天，我们无意中发现一家好吃的，她就总诱惑我去吃那家，还擅作主张地给我加肉加蛋。她看我吃得开心，高兴得像个孩子，唠唠叨叨地说着：“能吃就好，能吃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就怕的就是你什么都不吃。”
我妈知道即使是逼着我吃饭，我也是吃不了多少的，所以她就开始拿水果来“折腾”我。我说，我想吃猕猴桃，她就一下子给我买了七八个。我说，我要吃番石榴，她就去给我买番石榴。那段时间，只要我说我喜欢吃那种水果，我妈就会给我买很多那种水果。
我打点滴的时候，我妈闲着没事，就出去逛超市，然后每次都是满载而归，全都是我喜欢吃的。而且我妈的问候也从吃饭变成了吃水果。
“你吃水果吗？”“我削个雪梨给你吃吧。”“我帮你切个火龙果吧。”
哎，真的挺烦的。
其实，我知道，我妈这都是为了我好，她比我还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胃口不好，任性地不想吃东西，她就或逼或哄或劝，使劲各种手段让我吃东西，甚至还拿主治医院的话来压我：“不吃东西怎么行？不吃东西怎么恢复身体？”
我猜我妈以前根本就不知道我爱吃什么，但对她而言，那都是过去，重要的是现在我说要吃什么，她就会拼命给我买，吃到我想吐，勒令她不要再买，她才会罢休。然后继续狂买另一种我还没有说吃腻的食物。
我想，我们很多时候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交流，所以她才会记住我的喜好，尽力去满足我的需要。对她而言，这大概是最能靠近女儿的途径吧。
04 她普通，却也与众不同
我妈在我住院之后，就一直陪着我，就跟大多数的老妈一样，照顾着我住院期间的饮食起居。她也跟其他的老妈一样啰嗦，一样逼着女儿吃饭，但在这无聊折腾的治疗期间，我们开始有了前所未有的交流。
在转院之前，我被告知得了肺结核，一种会传染的病。当时这对我的打击很大，我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妈却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我早就猜到是这种情况了。”
我真的无法接受，躲在被窝里，哭得稀里哗啦。
我妈不但不安慰我，还怼我：“有什么好哭的，肺结核又不是癌症，只要按时吃药，吃半年就会好的。”还跟我说，我爸以前也得过这种病，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还有我们村的那个谁也得了这个病，现在也治好了。
我震惊了。我记得我刚拿到急诊报告，因为胸腔有大量积液需要马上住院治疗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那时候我不仅担心自己，也害怕我妈会接受不了，会特别难过。没想到，我妈一直都很淡定，反复跟我强调，这不是什么大病，只要按时吃药就一定会好的。
那时候，我很惊讶，这是我妈吗？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坚强？
我妈告诉我，她曾经胃出血，满嘴都是血，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也曾被医生下过病危通知书，说只能活十几个小时，但她无所畏惧地笑着面对，还跟医生有说有笑。医生对她肃然起敬，她说如果真的只有十几个小时，那我也要笑着过完，因为哭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我妈因为打农药而中毒住过医院，却并不知道她满嘴是血，还面临生死存亡的那些时刻。她生病的时候，我恰好都是在外地上学，家人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所以就都瞒着我。
我现在知道我妈为什么那么坚强了。如果说，二十六年前，身单力薄的她可以毫无怨言地扛起一个家，那经过二十六年的风雨历练，她早已无所畏惧，笑对人生了。
如果说，我所知道的大道理源自于我上过的学，读过的书，那我妈的生活哲理就是她受过的苦，流过的泪。生活给了她苦难，她就把它们变成自己处事的智慧。她普通的时候很唠叨，也会蛮不讲理，但是与众不同起来，却是一本可以指导我人生的圣经。
05 我是你妈，永远不变
我胸腔里有大量的积液，它们还任性的形成了纵横交错的山洞型隔膜，一次两次并不能将它们抽取干净，所以只能采取引流的方式。引流就是在我后背插一个引流管，然后连接一个引流袋，让积液自行流出来。
在积液没有排完之前，我一天到晚都得“背着”这个引流袋，这让我几乎成了行动不便的废人——上厕所不方便是其次，还不能自己洗头洗澡，一来是担心碰掉了管子，二来不能沾到水。
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赤身裸体地站在我妈面前的时候，很尴尬，也很膈应，心里一直想着都是，我成年了，身体发育成熟了，我不是小孩了。
我妈看出来了我的别扭，说：“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是你亲妈啊。”
虽然是真的很难为情，但在那时心底又生出一股异样的幸福，都长这么大了，我妈还帮我洗脸洗头洗澡，感觉自己回到了孩子时期，贪恋地享受着妈妈的温柔。
然而，再温柔的老妈还是因为太过于唠叨啰嗦而惹怒我，这时候我就会赌气地说，你去找你女儿（我姐）吧。我妈说，你不也是我女儿吗？
我说，你走，我不要你照顾我了。她说，我为什么要走，我永远都是你妈。
心里暖暖的，原来我妈也可以这么无理取闹且霸道地宣告，她永远都是我妈。
06 谢谢你，我爱你——致我最亲爱的老妈
从2017年12月27日到2018年1月27日，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不辞辛苦地照顾我，哪怕在那期间里，你感冒了，也要守着我，怕的只是我吃不上饭、洗不了澡。
出院之后，你也还是时刻关注着我的身体，每天抽空给我煮汤，单独给我开小灶。看到我黑了瘦了，说要给钱我买牛奶。这一次，你终于把我当成孩子般对待了。
这二十多年来，我很少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也很少能活得像个孩子，生活一直在逼着我成长成熟，也把我们的距离不断拉伸拉长，然而命运这次又仁慈地站在我这一边，他让我真真正正地享受到了孩子般的照顾。
有时候我还是会怨恨，为什么让我生了这样的一场病，但只要想到那场病里，有你贴心的呵护与照顾，就会觉得热泪盈眶。你肯定不知道，有这样的一句话：“为了遇见你，我竟花光了所有的运气。”此刻，我想到的是，为了得到你的爱，我竟付出了我的健康。
然而我也庆幸，我们能在一切还可以挽回的时候，发现我们是如此的深爱彼此。也许，不管是出于羞涩，还是难为情，我们都依旧是爱在心口难开，但至少我们感受得到，而且可以在彼此的有生之年里尽情展现。也许，这一切都刚刚开始，你会看着我嫁人生子，而我会陪着你白发苍苍。
你大概知道，我不爱说话，不爱表达自己，但你却也不知道，虽然我很难亲口对你说那句话，但我却可以向全世界宣布——
我爱你，我亲爱的老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