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避免劳苦，要减少欲望，凡事要自己动手做，少管别人的闲事，不可听信流言。

对于那些容易发脾气冒犯人的人们，要随时准备和平相处，并且如果他们有意悔过知返，要半路迎上去；读书要细心，不可粗枝大叶不求甚解；对于每一个鼓舌如簧的人，不可太快地表示同意。

从阿波娄尼阿斯我学习了自恃自立的精神和坚定不移的决心，任何事情都不听从运气；除了理性之外，绝不仰仗任何东西。我还学得了如何接受朋友们的恩惠，既不可因此而丧失自尊，亦不可漠然地视为事之当然。

在不必要时不可常对任何人说，或在信里说：“我太忙了！”也不可以此为借口而逃避我们对人应尽的义务。

所谓君主，其最高理想乃是人民的自由。

做点什么事情不要口出怨言。

命运之神赐给他的生活上的享受，他一概接受，既不得意洋洋，亦不觉受之有愧，有的享受的时候尽量享受，视为当然，没的享受的时候亦不觉得遗憾；没有人能訾评他犯有诡辩、戏谑或卖弄学问的毛病，他之为人是成熟的、完善的、不受阿谀的，能自洽亦能洽人的。

他于剧烈头痛发作之后，立刻照常工作，而且是格外勤奋努力；他事无不可对人言，很少有秘密，亦不常有秘密。

每日清晨对你自己说：我将要遇到好管闲事的人，忘恩负义的人、狂妄无礼的人、欺骗的人、嫉妒的人、孤傲的人。他们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不能分辨善与恶。但是我，只因已了悟那美丽的“善”的性质，那丑陋的“恶”的性质，那和我很接近行恶者本身的性质——他不仅与我在血统上统一来源，而且具有相同的理性与神圣的本质，所以我既不会受他们任何一个人的伤害（因为没人能把我拖累到堕落里去），亦不会对我的同胞发怒而恨他；我们生来是为合作的，如双足、双手、上下眼皮、上下排的牙齿。所以彼此冲突乃是违反自然的，表示反感和厌恶便是冲突。

如果你在一生中做每一件事都像是做最后一件事一般，避免一切粗心大意，避免一切违反理性的感情激动，避免一切虚伪、自私，以及对自己一份命运的抱怨。你要知道，为了度过平静的一生——一个人需要具备的条件是如何的少；只要他遵守这些条件，神对他也不会再多所要求。

要当心别陷入另一种错误，终生苦苦追求而漫无目标，每一个冲动甚至每一个念头都茫无指归，那些人也是儿戏无聊的人。

要记取，一切事物均取决于我们的看法。

对任何发生的事情抱怨，便是对于自然的违逆，因为一切的事物都不过是自然的某一部分而已。另一堕落之道便是：对于某人加以嫉视，甚至意欲加害于他，许多愤怒的人便往往如是。第三个堕落之道便是：被享乐或苦痛所征服。

把内心的神明保持的纯洁无损，使之成为一切欢乐与苦痛的主宰；做起事来不要漫无目的，亦不存心作为，不受别人的有为或有所不为之影响，更进一步，要迎受一切发生的或注定的事，因为无论其为何事，都是与我们自己同一来源。

不要浪费你的残生去空想别人的事，除非你能把那些空想联系到共同的目标上去，因为那实在是耽误了你做别的事情。如果你竟空想某某人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说的是什么、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打算的是什么，以及其他类似的事情，凡此皆足以把你卷走，使你不能专心守护自己的主宰的理性。所以我们应该排除我们思想连锁中之漫无目标的无益的部分，过分好奇与怀有恶意的部分尤宜摈斥，一个人应该习惯于只思索一种事，一旦有人问起“你心里想些什么？”你便能立刻坦白回答“我想的事这个或那个”；你的回答要立刻能表示出你的内心是单纯的、和善的，不失人群一分子的身份，没有一点享乐纵欲的遐想，没有任何争辩、嫉妒、猜疑，或任何羞于自承的念头。

要尊重你那形成意见的能力。

抛弃一切其他的东西，只把握住这些个吧，虽然只有这几个；要记取，人的生命只是目前这么一段时间，其余的不是业已过去，便是可能永不会来。人生是在渺小极了，他所生存的地方只是地上小小的一个角落，就是那垂诸久远的身世之誉也是微末不足道，那只是靠一些可怜的人们辗转传述，他们自己也要很快地死去，他们未必能认识他们自己，更何况老早以前死去的人。

你遭遇一件事物，便要给它下一定义或作一描述，以便清晰地看出赤裸裸的真相，其全部的真相。最能培养高尚胸襟的事，莫过于对人生遭遇的一切，作切实而有条理的研究，从而参究这宇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东西；当前的事物对这宇宙有何效用、有何价值，对人有何价值？这目前给我以印象的东西，其本质是什么？它能引发我的什么美德？诸如谦逊、勇敢、真实、忠诚、无欺、自足等等。

一个人不能找到一个去处比他自己的灵魂更为清静——尤其是如果他心中自有丘壑，只消凝神一顾，立刻便可获得宁静。充分利用这种隐退的方法，使你自己得到新生。

是不是那个无聊的东西——名誉，使你不能忘怀呢？试看，一切事物多么快地就全被遗忘！过去与未来是什么样的一片空虚！赞美之辞是何等的虚妄！对我们恭维的人是如何的善变与缺乏判断！这一切活动的场所又是如何的狭小偏隘！整个的大地不过是一个点，我们走动的地方更是何等渺小的一个角落！其中能容得多少人？称赞你的人又是何等样的人？所以从今以后，你该隐退到自己那块小天地里去，不要过分紧张、不要急躁，要从容自持，要像一个人，一个有人性的人，一个公民，一个尘世凡人那样地去面对人生。

莫以为你还有一万年可活，你的命在须臾了；趁你还在活着，还来得及，要好好做人。

一个人不管别人的言行思想是否正确，只管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那么这个人的生涯将是何等丰富！老实讲，一个好人不是要窥察别人内心的黑暗，而是“目不斜视地直赴目标”。

一切事物如果有其自己的任何美妙处，其本身便是美的，无需旁求，赞美并不算其中的一部分；受赞美并不能使它变得更好或更坏。

珍视你所学习的技艺，无论其为如何的低微，并且要安心乐于其中；要像是一个全新信赖神祗，既不骄纵凌人亦不甘为奴仆的人那样打发你的余生。

你是一个担负着躯体的小小的灵魂。

“啊！我的运气不好，竟遇到这样的事！”不，应该这样说：“我好幸运，虽然遭遇这样的事，我并未受伤，既未被现状所粉碎，对将来亦无恐惧。”因为类似的事可能落在每一个人头上，可是并不见得每一个人都能不受它的伤害。为什么认为那是不幸而不认为这是幸事呢？无论如何，你可曾见过一个人的不幸不是由于他背叛了本性？凡不是与人性的意志背道而驰的，你会认为那是人性的变态吗？那么，你已经知道什么是人性的意志了。你还以为你所遭遇的事真的会使你减少一点点的公正、高尚、纯洁、明智、戒慎、爽宜、谦逊、自由以及其他人性所不可或缺的德行吗？将来如有任何事情使你觉得受了伤害，你不可忘记这句格言：“没有一桩不幸的事，不可由于勇敢承当而变为幸事。”

在天亮的时候，如果你懒得起床，要随时作如是想：“我要起来，去做一个人的工作。”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做那工作的，我来到世间就是为了做那工作的，那么现在就去做那工作又有什么可怨的呢？我既是为了这工作而生的，那么我应该蜷卧在被窝里取暖吗？“被窝里较为舒适呀。”那么你是生来为了享乐的吗？简言之，我且问汝，你是被动地还是主动地要有所作为？试想每一细想的植物，每一只小鸟、蚂蚁、蜘蛛、蜜蜂，他们是如何的勤于劳作，如何的各尽厥职，以组成一个有秩序的宇宙。那么你可以拒绝去做一个人的工作吗？自然命令你做的事你还不赶快去做吗？“但是，一些休息也是必要的呀。”这我不否认。但是根据自然之道，这也要有个限制，犹如饮食一般。你已经超过限制了，你已经超过足够的限量了。但是讲到工作你却不如此了，多做一点你也不肯。

别人因敬爱他们的职业而辛勤工作，以至于羸痩不堪，忘记洗盥进食。但是你却不尊敬你的本性，还不如金属雕刻匠之于雕镂，舞者之于舞术，守财奴之于他的钱袋，好虚荣者之于喝彩声；这些人，做事非常认真，以至废寝忘食，所以才能因兴趣之所在而精益求精。

凡合于自然之道的言行，你都要认为是值得做的，不要被别人的批评议论所左右。一项言行如属有益，便不要认为你不配去做，尽管别人自有他们的想法，追随他们自己的意向。你绝不可旁顾，径直向前走，追随你自己的本性亦即宇宙之道，二者根本是同一条路。

有一种人，在加惠于人的时候，希望对方要有回报。另一种人，虽不作此想，但在内心总念念不忘对方是它的债务人，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但还另有一种人，则行若无事，有如一颗葡萄树，一旦生出了一束葡萄，并不希望什么报酬。他做好一件事，并不大声喊叫，只是默默继续去做第二件，就好像是葡萄树在适当的季节，再去生一束束的葡萄一般。

宇宙之道也曾为某人处方，要他生病，或肢体不全，遭受亲属死亡，或其他类似的事。每个人所遭遇者乃是早已命中注定，以适合于他的命运。那么我们接受我们的命运吧！老实讲，命运里也有许多“苦药片”，但是我们欢迎之，希望增进健康。

有两个理由，使你安心接受你的遭遇：一，那是为你才发生的，是给你的处方，是和你有某种关联的，是命运中的一条线索，而且是在当初由于最古远的因缘而特别为了你而纺成的；另一理由，每个人的遭遇对于那控制宇宙的力量都是一种缘因，可以增加其福祉，助长其完美，甚至促使其延续不断。因为整体的完整性会受损害，如果你把它的缘因或部分之连续性稍稍加以割裂。抱怨的时候，你便是在尽力割裂它，使它归于破坏。

————卷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