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对内心的一次置疑和表白
一
如果,这体外的热度已不能将我温暖,
那么今夜,那束激情欲放的花蕾
又将绽开在哪家庭院?而我,
又当以何种方式将你们悉数点燃?
这与生俱来的种子,现在,
我又慎重地坐在你寂静的篱下。
背向一张残缺的脸和所有陈旧的规劝,
用无言来审视生命的一切,
包括诗歌,包括一切恒久的事物。
像苦役的放逐,蒙难者体内的子弹,
人类的灵魂与构成,自始自终
展现着光明与黑暗,展现着
最初的信仰、最后的涅磐。对于生命,
离开水分和粮食还能怎样维系?
对于心灵,一块掘于天地深处的玉片,
又将属于什么?倚赖什么?
冬日阳台上,我抬起疲惫的眼皮,
渺茫里,花草已纷纷凋零。
是否我的心、我的血也将随之沦丧,
化为水泥与木质间的粗俗尘物?
其实,并非仅为写诗而来。对于你,
甚至可用睡眠与之替换。昨天,
在成都,同样小小的房间里,
背负窗外,背负一切现世的叫喊,
我把隐藏至深的内心打开。
是什么把文思从脑中抽走?是什么
让诗域的流水枯竭在生命的
某个险滩?在这金属相向的世态,
在这历史还是“历史”的时代,
你能对我说出真实,并教我以忍耐,
让我学会宽容,或诚恳待人?
二
“多么庆幸,生活在这块土地。
服务并热爱我的种族,是我的福份。”
初春的寒气瑟瑟袭人。灯光下,
我痴呆的泪水熠熠生辉。
灵魂祈祷良知,祈祷所有的爱意
在我心湖的岸边,尽善尽美。
谁能设身处地的想一想
受难者的路程?谁能无视这
蛮横的权欲,拙劣的表演,
那些窒息大地、人性的叫嚣和呈现?
看吧,在城市般浑浊的空气里,
驰骋的野马已永远忘却了奔跑的刺激;
猿类的六欲也为世人所更替。
最可悲的,当数那众多的猛禽悍兽了,
只能用无际的酣睡、散步,
来消磨与生的骁勇、牙齿的尖利。
可怜的飞鸟鹿群呵,是谁,
营造出这争斗的场景和天空,
安排下这功利的晚餐、色情的果品?
还能说什么?宽容的屋檐下,我看见
一个个畸变的自身,正赤裸着
凭借现世的棍棒和赌具
追逐着奔跑的滑轮,异化的树荫……
还能说什么?是的,我不能
否定邪恶的庞大。就像不能无视
一座山、一句话、一粒米。
一个俗人一个尘世中微不足道的分子,
当你说到“承受”和“放弃”,
说出一块“铁”的“真实”,我懂得,
对于灵魂,生活属于怎样一片“森林”。
三
向往自然,向往澄明永恒的境界。
生命最优秀的歌手今夜降临。
杉板桥欢迎你!沉默良久的语言,
昂贵诗章超越了金属质地。
对于内心,对于纸上的距离,
你说一杯茶一壶酒,又能透彻出什么?
当一面镜子直抵一枚针尖的时候,
当你为我邀歌为我抚琴的时候,
我宁可以为这不是虚幻,并放弃
所有的置疑;甘愿以一个盲者的身份
去做一位真诚的听众,在你
满是豪迈的歌之舞之的倾诉中,
走进事物的内部,走向灵魂的核心。
勿需以任何方式去诠释、去表达。
无言,使我展开了这页稿笺。
我能“先于罪人而忏悔”,
先于历史而坦白吗?我想
我将率先给你一个答案。
一泻千里的山川大河,行云流水,
这反复吟咏的字里行间。
只要想到你,想到你的真实和高洁,
你的不朽,我所有的
骄傲与自尊,顷刻荡然无存。
诗者呵,请牢记这个夜晚吧!
即使有屋顶被狂风掀动,
即使有田垅被山洪席卷,
即使脚下燃起了冲天烈焰,
那么来吧,只有在灵魂飞翔的时候,
信仰才能和钟爱的诗篇一起,
遨于城廓,行于沧海,旋于莽原。
四
没有方向,没有路,也没有灯。
今夜,我将只身横渡黑暗的山涧。
时光倒流。语言陷落于崖上
深深的岩缝。最初的意象
只是天地间一段虚无的闪念。
倚窗远眺,夜幕中的事物
极近又极远。每一颗星辰每一扇
无眠中悄然洞开的窗口
都在流云的浮动中错位、变形,
如一片片钢琴的残骸——
我的心,忏悔般晃动。于是,
我就想象,阴雨覆盖下的城市,
是一幅突然倾斜的画面。
像一座从未盗掘的古墓,掀开了
一个个神秘、蛊惑的嘴脸。
它将告诉我、留给我一些什么?
听风声雨点,远远望去,突兀的楼影
竟如千百个高耸入云的祭坛,
在空蒙的云雾间昭示世界、
昭示这城、昭示着一个个独处的内心
无与伦比的灵冥之光。于是,
我就想到我的种族、我的祖辈、
我的父老亲人、我所有历经苦难的
兄弟姐妹。从一把战火的废墟、
一次天灾,从一场阴谋、一种妒忌、
一个总也填不满的黑洞中,
我看到了大地的饥饿,天空的泪;
看到了洪水旁的撕心裂肺和
圆桌上的振振有词。我还看见了
人道的行列里粉饰的抢答、
理直的后退、批评的赞美。而一个
假借的胃疼和他翻起的白眼,
更让我看到了,权力的舌苔上
强化的天空、愤怒的弱、血色的黑。
五
置身人群,我从来不是一个强者,
但却无法不坚定、不诚实。
告诉你,有时我机警多疑,冲动敏感,
更多的时候,内心充满感怀。
在物质的空间,一面惨白的墙上,
我梦见了童年。但又难以
把握或确认于这个加速的时代。
像身处风雪的那个夜晚
使我无法再用写诗的手来抚摸你
依然简单的灵魂。今夜,
我是否为迎候你的君临而存在,
而刻意装饰?以至于让你的精神、
你的爱、你的智慧,深入
我的肌肤、我的骨节的更深处?
在这个置疑否定的夜晚。
如同一桩隐私,如同在雾里、
在朦胧睡梦中的一次美丽幽会,
使我钟情不朽?而此刻,
我仍在杉板桥,仍坐在这盏陈旧的
灯下,踽踽在诗行之间。
想象这留给生命、留给灵魂
最后的粮食,犹如黑暗里
神明的星光而无需太多的陈述。
或许一个词的偶然切入,
就是“诗意栖居”的另一只眼睛,
在他的逼视下,人类所有
华丽的掩饰,虚妄的崇尚,都将崩溃。
初写于1998.04
修改于20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