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消费社会对女性的异化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成为风潮；”

“男性视角的凝视被舆论包装上‘自信女人爱自己’的外衣，造成了······”

唐棠刷刷刷地抄笔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努力打起精神。这堂课是她每周最有兴趣的热门公共课，她在大四的时候才终于选上了，所以就算最近严重失眠也不可以错过。

下了课，她和室友们走回宿舍。

“好困！刚才没忍住又睡了一节课。诶对了，等会你们干嘛去呀？”小A嘟囔说。

“我要去xx店买买买！”小K眉飞色舞，“上个月看中的一件衣服还没买到手呢，这个月娘亲给打钱了，当然要买起来！”

“好好好！刚好我也有一款化妆品打算入手，等会一起去吧。”小A听说要买买买立马就精神起来。

“你干嘛去，唐棠？”小C问。

“啊？”唐棠回过神来，视线离开手机，扶了扶眼镜。

“我说·······你等会干嘛去？现在才四点半啊，吃饭还太早，要不要出去xx店吃？现在过去刚好到饭点。”

“这样子啊，”唐棠突然站定了三秒，随后翻了个白眼：“我忘了，我今天得去找导师。”

唐棠来不及回宿舍，箭步飞到导师的办公室，气喘吁吁地敲开了门，“抱歉·······老师······我下课来晚了。”

宋静理了理西装，对着镜子里的唐棠说：“没事，还来得及。你把桌子上的东西拿上，等会帮我交到xxx办公室，我今晚有个聚会要出去一趟，关于论文的事我们明天再聊，你们几位研究生也可以交流交流，互换意见。”说到这宋静转身，摇头说道，“你们这些研究生，平时各干各的，做学术也是为了顺利毕业，混张文凭以后好找高薪工作，不能静下心来做点实事。本末倒置！要我说啊······”

“呃，好的老师，我这就去送东西。”唐棠迅速地搬着桌上那个大袋子出了门，一下子差点抱不住。“好重！”她换了个姿势搬，又听到宋静在耳边吩咐，“这些是以往的研究材料，好不容易从别的学校借过来复印的，你可小心点搬。对了，你通知一下其他研究生明天那门xx课暂停。交完东西后你去打印那份我昨晚发给你的文件，交给xx老师。还有······”

唐棠拿着东西上楼，今天电梯坏了，她要拖着一大包材料走六层楼。她心想着做一个研究生为什么要整天打杂，自己用心做的东西为什么被导师说是为了混文凭，越想越委屈，手里的东西似乎也越来越沉——她开始骂宋静，越骂越生气，越骂越大声。最后她在走了五层半楼之后，在楼梯的拐角把东西扔下，扭头就走。

回到楼下，她看到宋静黑着脸在那儿等她，想必是听到了她的骂声，他一字一句阴沉地说：“尊师重道，这都学不会，你还想顺利毕业？”说完宋静嘴边扬起一抹微笑，转身走了，楼梯间响起他最后一句话，“做梦！”

离开办公室后唐棠去吃了个晚饭，“毕不了业怎么办？”她自言自语，对宋静最后那抹微笑有种莫名的恐慌。心静不下来，她就在校园里随处晃悠。路过操场外围时她遇见了大一时社团的公关部部长，“嗨，师兄！”“唐棠，这么巧！”两人寒暄了几句——“师兄，你博士念什么专业啊？”“人民大学的文艺学，”师兄笑笑，“我去跑步啦。”说完就转身进了操场

“诶！”唐棠没反应过来，“这么着急，说声再见的功夫都没有。”唐棠继续往前走，心里突然一阵发毛：人民大学的文艺学，博二，现在是十月份，那，师兄为什么会在这里？唐棠突然觉得背后一阵阴凉，自己似乎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不用她自己回头，她都能看见操场上的师兄——他正在跑步，动作机械有规律，看起来不像人，像执行着程序的机器人；突然，师兄停了下来，刚好面对着唐棠的视线，目光呆滞，然后把自己的头拿了下来，放到手里转了个圈。唐棠叫了一声，捂住眼睛，但还是能看得到操场的场景，她惊恐地摇着头，撒腿狂奔。

她在路上跑着，又看到了宋静。他似乎想要伸手抓她，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唐棠惊叫一声，拼命地狂跑，边跑边回头看，看不到人，可直觉告诉她停下来下一秒就会被抓住。

她跑啊跑，看不到追上来的人，却不能停下脚步。

跑回宿舍，唐棠看到小A她们都在，还是在刷手机、敷面膜、逛淘宝，一切如故。她心里稍稍有点安定——这么多人呢，应该不会追进来吧？她一句话也不想说，似乎也没人注意到她的怪异。关紧宿舍门后，唐棠脱下衣服，爬到床上，虽然还在恐惧地发抖，但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似乎已经是夜晚一两点了，她看到床外的灯亮着，小C不知道对谁说了句“我又要刷夜了。”

唐棠瘪嘴笑了笑，谁让你昨天跑去浪昨晚还聊了那么久八卦。嘴边的笑容僵住了，唐棠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被子：所以宋静和师兄的事都是做梦咯？唉，那我就放心了，原来是梦。

她感觉口渴，下床找水喝，桌上的水壶不知道被放到哪儿去了，唐棠只好问小A：“你看到我水壶了吗？”小A转过身来面朝唐棠，却说了句：“小C啊，你过来看看我这段这么写OK么？”小C在唐棠背后嗯了一声，就走到了小A桌边。唐棠愣了愣，又重复了一遍，她俩还是没有听见。

“喂！我说！你们听到我讲话了吗！”唐棠几乎是喊了出来，但其他三个室友却毫无反应，仍旧忙着各自的事。她走到她们面前，她们没有看见，但却可以自如地避开她，不触碰到她。

我不存在吗？她惊恐地低头看看自己，不敢走到全身镜前看镜中有没有人。

我在哪儿？这又是一个梦吗？等等，在我梦见那一堆可怕的事情之前，这三个人不是也说到熬夜吗？她看了看她们电脑上的日期：三月八号。没错，是三月八号，确实是醒过来了。所以，这，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一串电波似的讯息传送到唐棠脑子里，这串讯息告诉她：你和她们，不在同一个时空里；你，不存在。

我，不存在？唐棠的胸口似乎被狠狠砸了一拳。怎么回到同一个时空呢？怎么回、怎么回、怎么回、怎么回······她坐在桌前，脑子里有一片乱麻。

小C打了个哈欠，盯着屏幕太久眼睛有点模糊。她揉揉眼，呆坐了一会，余光瞥到唐棠的座位，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妈，你什么时候起的床？坐那儿干嘛呢？”

唐棠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正在和自己对话，突然惊讶地扑过去：“小C，你看得见我？”“废话，你魔怔了？”“我，我，你们刚才没看见我，我以为······”她没说完，小C扭过头去继续码字，她摇了摇小C的肩膀：“小C！小C！”

又一次毫无反应。

她颓丧地坐倒地上，不明白怎样才能回去“那个时空”。而那个电波一样的讯息，已经不再传来。

她起身找到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原来是渴醒了，哈哈！”她回头看，发现小K拿着个水壶喝水，一边还看着她笑。“啊，我，我是渴了。”“喝一点点就好，不然明早有眼圈哦。”说着她准备放下水壶。

电光火石之间，唐棠好像知道了什么，她紧跟着小K放下水壶，然后跟着她坐下，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她一边紧跟着小K的动作，一边紧张地望着她。

“唉，我决定发个票圈，见证一下最近苦逼的熬夜。”小K说。

要重复吗？唐棠愣了0.01秒，重复的话会不会被听到，那岂不是很奇怪？

“是啊是啊，是该发个票圈，太辛苦了。”

小K奇怪地看了一眼唐棠：“你这个睡了一觉起床的人，发啥呀？你该不会渴醒之后没有睡意了吧？哈哈，你不是说宋静要你改论文提纲嘛，不如加入我们的熬夜大军？”

“呃，我是睡不着了······可以啊。一起啊。”

小A咯咯一笑：“我们的早睡小公举居然也要熬夜了，809宿舍齐人喽。”

这么一说，这三个人似乎更high了，开始叽叽呱呱讲话——

“好饿哦，想吃东西。”小C掏出了零食，嘿嘿一笑。

“拜托！是谁嚷嚷着要减肥来着？深夜吃东西你不怕胖死哦！”

“就是嘛，白天节食的成果可不能毁于一旦。”

唐棠听大家开始调侃小C，虽然一向没把减肥这回事放心上，还是跟着附和了几句：“对啊对啊，都这么晚了······呃，小心吃了零食上火。”

“看吧，唐棠都这么说了。”

小C瘪瘪嘴：“好好好，不吃啦。可怜我今晚晚餐才吃了蔬菜水果，呜呜呜。”

“乖啦！你不是已经减了几斤么，说明努力是有收获的。”小A排排小C的肩安慰道。

唐棠仍紧张地攥着手机，一边假装边玩手机边插嘴聊天，一边继续盯着小K的动作。她似乎明白了刹那间回到同一时空的窍门：跟着大家做同一件事。后来她发现不跟着小K的一举一动也没问题了，只要还是跟着大家熬夜，一起发票圈，一起聊些有的没的，就可以继续存在在宿舍的时空里。

宿舍的时空里？唐棠忽然被这几个冒出来的字惊了一下。如果是在我的时空里呢？她们是不是也不存在？如果在我的时空里只存在跟我做事频率相同相近的人······其实，也还蛮好的，吧？

唐棠回头望了一眼室友。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认识的人里，还有多少人会与我存在于同一时空？唐棠惊了一身冷汗，她首先想到了父母。不，如果是这样，那父母绝对不会存在于自己的时空，从日常的点点滴滴，到价值观念，父母与自己都是不同的啊！那可能会有谁呢？会有谁跟自己在一起呢？唐棠急得站了起来，急切地在脑海中搜索着。

答案是没有，唐棠颓丧地坐下来。

没有谁会跟自己一直呆在一起、不用担心时空突然交错。即使是父母，也只有偶尔会与自己处在同一频率上。每个认识的人，都是如此。

一晃神，唐棠发现自己又一次脱离了舍友们的节奏，她们开始研究各自导师对论文提纲的意见。她走过去，没有人理她。

她想开口加入她们的讨论，但却开始哭，无法控制地哭。此时的她甚至无法觉察自己的情绪，是悲伤，是恐慌，还是孤独。

哭累了，她不想再说话。擦擦眼泪，转身回床上，绝望地躺倒。

就这样吧，一个人就一个人。她闭上眼睛，眼角不再有泪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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