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那个可怜的音乐天才小杨科独具慧“耳”,把秋风里打谷场上木杈的呜咽当成动听的乐曲……想不到乡村最寻常的农具竟被抹上如此浪漫的色彩。
现在农村的木杈很少见了,它们被冷落在老房子的角落里,在农忙时偶尔被请出来活动一下筋骨。
木杈最古老,也受欢迎,它结实而有韧性,不宜折断,成为农村秋麦忙时场院里最得力的工具。
木杈不是制造出来的,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桑树活物。
依稀记得儿时本乡紧挨文岩渠的一个小村子种植有“桑杈林”,那一株株葱绿整齐的小小桑树,如士兵般罗列在小堤一侧的低洼处。
从小开始打理,桑林主人时刻关注着小桑树的成长过程,心里拿捏着哪根枝条是桑杈的雏形,特别是枝杈伸展以后,三根或者四根,它们会成为有经验的农人悉心培育的对象。
“宁弯不折”,也许从“坚强、刚直”等角度考虑,桑杈树要羞愧逊色,但是要成长为合格的桑杈,“埋下身子抗压力、忍辱负重几冬秋”是它们应具的另一种品格——除去多余的枝杈,剩三根或四根被丝绳紧紧捆牢,它们要按照桑杈的模样来生长——看到那些被重点培育的近乎畸形的桑树枝,我会想到古代女子被生生折断的脚骨!想来这些柔嫩的桑树枝条也会遭此凤凰涅槃般的磨难吧!
到桑杈流通到农贸市场上时,已经完成了华丽的转身——杈杆通身笔直光滑油亮,末端叉开三指或四指的大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大的桑杈丈许长,杈身分出三齿,逐渐变细的杈齿弯曲成圆润的漫弧状,加上杈杆上修理时留下的骨节痕迹,犹如男人筋骨粗壮的手掌,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富有弹性;小桑杈四齿细长,白皙皙的颜色,咋看都像少女柔弱的纤纤玉指……
在那个手工耕耘的时代,大桑杈负责把镰刀割下的麦子黄豆棵装上架子车;负责打麦场上石磙碾过麦子的“翻场”;负责堆积起山丘般的麦秸垛……大桑杈挑不起来的稀碎底料,需要四齿的小桑杈娇滴滴上来,颠着小脚慢吞吞收场。
桑木杈用久了,也有坏的时候: 或是杈杆偏扭使不上劲儿挑不起庄稼棵,或是杈齿断裂,于是“修杈”这一行业应运而生。
小时候见过一个游街串乡的老人修理桑杈:树下生一把火,把杈杆在火上反复烘烤,趁热靠着树干和一个绳套,利用杠杆原理,把韧性很强的桑木杈杆生生“拗”直。老人家七八十岁,白胡子白发,但身板削瘦挺直,短汗衫瘦单裤,腰间掖一汗巾,一副精干的样子——趁农忙走街串巷挣个活络钱贴补家用。农村人不会闲着。
杈齿断了,简单一点的用铁丝一圈圈缠紧,复杂一些的可以用铁皮裹牢,铁钉铆死,也会成为坚不可摧的一体,小时候在生产队的打麦场上,曾见过一把修理过的三齿木杈,厚铁皮像长在了杈齿上,年久的磨损,铁皮和杈齿一样光溜溜泛着青白耐看的色泽。
就这样一件深受农人待见的劳作伙伴,却被人强加了贬义的符号,这是和另一种农具——“耙子”相对而言的,因耙子是“搂”庄稼用的,有“聚集、汇总”之说,故民间赋予耙子“八方聚财”的含义;而杈就不同了,因为它的使命是“挑”庄稼,所以大家总说那些坐吃山空的败家子为“杈”,说某某把家业“挑”尽了,只“挑”得家财四散、“水尽鹅飞罢”。
桑木杈有时会改情换性,成为泄愤者的帮凶,话说一性情暴躁的老汉,在打谷场上一言不合,绰起一柄木杈,拍向不听话的儿媳……这老汉当然成为日后茶余饭后众人谈论的笑柄;更有甚者,两个莽夫一言不合干架,农田里打谷场上拿木杈当武器,失手将对方屁股大腿扎破个血窟窿的也偶有发生……
前天回老家,母亲很惋惜地告诉我,家里那杆老桑木杈折了一个齿,我一惊,才知道是自己那天拍菜籽时用力过猛不小心弄折了一个杈齿……看着折断的杈齿伤口,森森然如人的尖茬断骨——不知道当时它该有多痛!
可是,高度文明的今天,有谁能俯下身子,用隐忍、用大爱为这可怜的桑木杈疗伤呢?……
2023.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