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心目中的文艺女青年大概就是表姐的样子。
她的房间里有三面墙的书柜,里面盛满了各种各样厚厚的名著。茫茫书海中,表姐最爱读诗。
表姐的诗,是康桥上含情脉脉的徐志摩,是四月天优雅婉丽的林徽因,是女神眼中气势壮阔的郭沫若,是席慕蓉,是戴望舒,是海子,是艾青。我眼中的表姐,和她读的诗一样,吸风饮露,空灵飘逸,美得不像话。
印象最深刻的是表姐十七岁那年的一天,天空下着酝酿动人故事的暮春小雨,妈妈让我带伞去接晚自习下课的表姐。
我能够一眼在人群中认出表姐,她,一束干净利落的马尾一直垂到腰间,白色衬衣,牛仔裤,帆布鞋。读过很多美丽又落落大方女人的故事的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熏染的优雅温婉。“腹有诗书气自华”形容她最恰当不过,她有着刚刚好打动人又丝毫不矫情的气质。
表姐和一个男生并肩走来,我记不清楚男孩的模样,但至今仍能清晰地感觉只能是他走在表姐身边画风才吻合。
“最近在读谁的诗?”男孩问。
“刘半农。”表姐走过我身边,没发现我。
“教我如何不想她。”男孩望着表姐说。
爱情,不是玫瑰戒指巧克力糖,也不是多金颜值最萌身高差,而爱情,是男孩看表姐的眼神,只是一望,便已轰轰烈烈。
“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表姐娓娓动听地念起来,一幅画卷在我的心里慢慢展开。
“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男孩接着念,低沉有磁性的声音配这首诗别有一番风味。
或许你会有听到念诗就感觉酸溜溜的过往,但是相信我,只是念诗的人没有美好到那种程度。表姐和男孩念着诗,走在暮春含情脉脉的小雨里,何必念,那风景本身就是一首情深意长的诗。
时光荏苒,风景偷换。两次高考失利后,表姐放弃了学业,走上了外出打工的苦旅。
再见到表姐,已是四年后。她,夸张的烟熏妆,干燥枯黄的头发,漏脐背心,牛仔短裤,恨天高凉鞋。她带着一个身材发福的男人去了我家。我认出了她,却总觉得那不是她。
通过表姐和妈妈的交谈得知,男人是表姐的男朋友,可是姨妈不同意他们,她请妈妈去劝劝姨妈。
妈妈沉默了。
表姐有些不知所措,难为情地说:“小姨,我已经有宝宝了。”
尴尬无奈很快变成表姐脸上决堤的眼水。花了妆的她,让人看得人心里痛痛的。
我递给她纸巾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桌子上的《志摩的诗》。表姐捡起来,撂到桌上,夺过纸巾,擦着眼泪,哭着。
男人说:“别哭了。”
说完继续大口大口啃着苹果。
世界波谲云诡,我的表姐也变化着。
又是一年,表姐成为伟大母亲队伍中的一员。经过时间和食物的填充,表姐胖了许多。她穿一件宽松的橘黄色棉衣,远远望去,很像一顶帐篷。
新的生命给人以欢悦,我们全家人都很开心,除了表姐。
表姐坐在餐桌吃饭,孩子在表姐怀中吃奶。她豪情万丈地捻起碗喝汤,像个男人一样。她一边喝汤一边说:“让他妈妈带孩子,她一天到晚黑着一张脸,跟谁欠着她的,不想带就别要孙子,断子绝孙才好呢!”
表姐口中的“他妈妈”就是她的婆婆。
“你看你,说什么胡话呢?”妈妈惊讶地盯着表姐说。
“姨,不是我说话难听,人善被人欺,她就是看我好欺负,才敢这样呢,换个厉害的,看她敢怎样!”表姐脸上的委屈、怒气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纠缠在一起,那表情,分明是世俗。
我终于听不下去表姐的抱怨,起身想要离开。不料被表姐拦住:“嘛去呢?”
“读诗。”我说。
表姐愣了三秒钟,突然笑声就倾泻的洪水,汹涌而来,她说:“还看什么诗呢?诗是诗,生活是生活,可别傻喽!”
表姐冷笑了几声后,又扯着嗓门训斥怀中哭闹的孩子。
面前哀怨成型的她,看得我心里痛痛的。那个曾经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的女孩子,怎就被红尘折腾出这幅光景?
现在,表姐是真的忘了她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