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水库边上传来各种昆虫与蛤蟆的叫声,像是他们日常的晚会一样,让老曹感觉到不那么的孤寂。夜晚的天空是蝙蝠们的天堂,他们在低空中随心所欲地打着弯。
“如果有一只鹰在这里就好了,”老曹的眼光扫了一眼蝙蝠,“它们很快就会领教鹰的厉害。”
不过此时另老曹感到最头疼的是那些成群结队的蚊子,它们一直“嗡嗡”的叫着,感觉就像轰炸机一样,老曹后悔没有带些蚊香过来,但就算他带了蚊香估计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为了不让那些蚊子难道容易吸到他的血,老曹必须得不断地活动胳膊,即便是如此,他的胳膊上已经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鱼啊,”老曹说:“你看我为了你已经被咬成什么样了,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你就快点咬钩吧。”
夜光漂往下沉了一下,之后慢慢的升上来,老曹拉起鱼竿,鱼钩上面的饵料已经被吃光,这种现象很常见,经常钓鱼的人就会发现,鱼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你越和它打交道的时间越久,你就越能发现它的聪明,老曹将新的饵料挂上去,将鱼钩撒入水中,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小看这条鱼,他把它当成一个值得去尊敬的对手。
老曹回想起他第一次钓鱼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才二十出头,那真是一个充满精力的年纪,教他钓鱼的是一个老人,老人是一个退休教师,他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抗美援朝,成为中国第一代飞行员,后来因为文革老人从部队回到了家乡,作为“不好的成分”被批斗了几年之后,老人去当地的一所高中当了一名教师,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老人喜欢上了钓鱼,老曹作为他的学生,也跟着他一起钓鱼,不过不得不承认老曹在钓鱼这方面有着特别的天赋,过了没多长时间,他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他很清楚的记得,他人生中钓第一次钓上鱼的那次,他故意将鱼线拉的很慢,看着鱼儿在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那种感觉,不亚于一次成功的性交。”他的一个钓友总结得很到位。
在钓鱼的生涯里,老曹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都很尊敬老曹,因为每次老曹去钓鱼,不是钓的最多,就是钓的个头最大,他们送给老曹一个充满褒义的外号:“关中钓王。”当时的老曹很喜欢这个外号,不过慢慢的年纪大了,他所关切的东西由外在开始转为内在。
就在老曹回想事情的时候,夜光漂突然又动了一下,老曹迅速地将鱼竿上拉,鱼钩上空空如也,不过老曹反倒很兴奋,根据他的经验,他基本上确定了那条大鱼就在附近,并且它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聪明,这反倒激起了老曹的斗志,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年轻。
“来吧,鱼儿,”老曹说:“只要你还想吃,你就得为此付出性命。”老曹明白其实人有时候和鱼是一样的,在乎的东西越多,露出的破绽也会越多,他见过许多聪明的鱼,却没见过一条不贪吃的鱼。
夜已经渐渐的深了,气温也开始慢慢的降下来,老曹感觉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凉意,他拿起那块猪头肉狠狠的啃了几口,他必须得保持身体的能量,他将船舱的大衣帔到身上,又点了根香烟,在没钓到鱼之前,他可不想被寒冷和乏困所打垮。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夜光漂突然猛烈的下沉,鱼线开始紧绷了起来。
“一定是那条大鱼上钩了。”老曹赶紧上提鱼竿,那条鱼拼命地往水里钻,鱼竿已经弯的不能再弯,老曹担心这样下去鱼竿会断,他决定继续放线,放到了一个相对不那么紧绷的时候,老曹慢慢的将鱼竿抽了回来,他将鱼线绑在自己的鞋上。
这时那条大鱼突然力,鱼线紧紧的勒住了老曹的鞋子,它将老曹突然拖倒,若不是老曹紧紧的抓住船舱的边沿,很可能老曹被这一拖会拉入水中。
“这个畜生,力气可真大。”老曹咒骂道,他翻过身来躺在船舱里,迅速地脱下衬衫裹在右手上,用手来拉住鱼线,替右脚分担些力道,他侧过身子,将重心压在鱼线上,与那条鱼开始角力。
但他能做的仅此而已了,他尝试过将鱼线往回拉,发现根本拉不动,鱼线绷的紧紧的,他也不敢再往回拉,生怕鱼线突然断掉,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这样大约持续了有一个多小时,那条鱼丝毫不见疲状,倒是老曹这边的手脚已经开始麻木了,他开始小心翼翼的将鱼线换到左手上,换了个姿势后,老曹感觉稍微能舒服一点,尽管还是很难受,但相比之前已经好的太多。
“你一定比我更难受,对吧,”老曹对那鱼说:“我有充足的体力和意志跟你耗下去。”
老曹看了下他的右手,尽管隔着衬衫,他的手指上仍被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他将手掌在身上用力地来回搓着,好让那只手恢复点力气。他感到很冷,但是他的大衣因为之前那一下掉进了水里,衬衫被他紧紧的裹着手里,他的上身只穿着一条背心,他冷的浑身瑟瑟发抖,牙冠一直在不停的打颤着。
“如果我没有看到这条鱼该多好,我就不会遭这罪了。”老曹想到:“或许此时我正在温暖的家里,躺在舒适的沙发上,在手机上打着游戏或者刷着抖音。”
老曹隔一会就要换一个姿势,他的浑身酸痛,脑袋也开始眩晕,它的双手上勒出的那几道血印火辣辣的烧疼着。
“你非要跟我这样硬扛下去吗?这样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最终你会被我打败。”老曹想,他会将它拉上来,放在铺着塑料纸的车座上,他已经不在乎它会将车子里弄的满是鱼腥味,他要将它带回去,把它的肉送给尽可能多的人,用它的骨头做成一个大大的战利品放在家中。
那条大鱼突然从水面上跳了出来,这是老曹最担心的事情,这有可能会把鱼线扯断,或者脱钩,如果老曹不是那么一直谨慎,很有可能会把老曹拉进水里去,老曹在它跳起来的时候赶紧松了点鱼线,他看到这条鱼完全脱离水面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巨大,如同黑夜中一个巨大的幽灵,那个黑影要比船更大上一些,老曹与那条鱼距离如此之近,竟产生了一丝恐怖的感觉。
好在鱼钩和鱼线还算坚韧,扛住了这一波冲击,待那条鱼完全钻到水底下之后,老曹和那条鱼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不过此刻的老曹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你可是第一个能让我感到害怕的鱼,但你还是不够聪明,”老曹说:“如果我是你,我会一直不断地往上跳,那是唯一能脱逃的方法。”
“要是王于尧在旁边就好了,他是个年轻人,他一定能帮我把这条鱼拉上来,都怪我太自负了,”老曹说,他必须得保持说话,这样才能让意识保持清醒,“我实在是拉不动它了,可是它也别想着能拉动我。”
老曹坐了起来,这似乎能让他好受一点,他将鱼线缠在裹着衬衫的左胳膊上,颤抖的右手好不容易摸出来一根烟点上。
“鱼啊,你要不是个鱼,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老曹说;“我尊敬你,要是能把你钓上来,我宁愿以后用不再钓鱼来作为交换,这样比较公平吧。”
东方已经泛起了微光,拂晓前的黑夜是最冷的,老曹一生从未感到这样难受过,他不止一次有过想放弃的念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受这种罪,如果此时他躲进车里睡上一觉,该是件多么令人惬意的事情啊。
“你快要耗尽我的斗志了。”老曹说的话已经含糊不清,“但如果我此时放手,我将会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原谅自己。”
一阵疼痛感从老曹的右手食指传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鱼线已经深深的勒了进去,鲜血顺着手腕滴了下来,老曹开始换成左手拉线,他将鱼线从右手食指里拉了出来,疼痛使得老曹一瞬间汗水湿遍了全身,不过这种疼痛能带来唯一的好处就是段时间内能遮住浑身的酸痛。
“鱼啊,我真希望你能快点挣脱,那样我们都解脱了”
初升的晨辉开始穿破云层,黎明终于来了,用不了一会,太阳就会升起来,这对老曹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他啃掉了最后的几口猪头肉后,精神稍微能振奋了一些,他倒要看看这条鱼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我必须得杀死你,这是我这一生都在做的事情,即使你是我遇到的最顽强的鱼,我会将你杀死后赞美你“”老曹开始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动鱼线,将那条鱼往自己身边拉。
那条鱼已经没有了任何还手的力气,它一点点的从水中被老曹拉上来,它的全部身影已经显露在阳光下,并且一点点的靠近岸边。
老曹看着这个巨大的战利品,他的喜悦和激动覆盖了身上所有的痛处,他会向那条鱼宣示谁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而就在此时,那条鱼开始了最后的反击——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高的跃出水面,在最高点上停留了半秒,然后重重地落入水中,老曹手中的鱼线此时也因为一晚上的拉伸已经负荷不住这突然间的冲击而断,那条大鱼向水库的最深处游去......
老曹知道,这条鱼会很长,很长时间都不会浮出水面了,更不可能会咬钩了。
老曹坐在水库边上,点了一根烟抽了好久,他望着平静的水面,似乎对那条鱼说:“之前我一直以为,胜利是克服困难完成某件事情,但如今我明白了,真正的胜利就是不断的战斗下去。”
那个早上,老曹实在是累极了,他回去后倒在床上就睡,这一觉,他睡得从未如此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