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咕噜

  • 谨以此文献给陪伴我走过困境的所有朋友,也希望能帮助到经历低潮的人们。

16年是特别糟糕的一年。

七月后,我感觉自己要被抑郁症吃掉了。在这个脆弱的时刻,或许是出于本能,我和某人提出想养只猫。

“可是现在就养的话,我们不能保证永远陪着它啊。”某人说。

“我知道。”我垂头丧气,“可是真的好难熬,需要动物的治愈。”这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太自私了,像采阳补阴似的。旋即又说,“哎那就算了别养了,当我没说。”

就这样煎熬着,蹉跎着,睡眠和头发都越来越少。到了十月,“养猫而不得”这件事倒成了抑郁的真凶似的,某人绷不住了,答应陪我去花鸟市场,“只要不太贵的话就买一只送给你。”

我们相中了一只美得勾魂摄魄的小猫。刚把指头贴上去,它竟立刻握住。某人喜出望外。

店主无声无息地从身后走来。

“这个是布偶,我们店性格最好的一只。”

听到这儿,我已大感不祥。

果不其然,轻轻又接一句,“两万五。”

像有人给了口令一样,我们俩就“向后转齐步走”了。

我还记得那天雾霾,我戴了口罩,一路都低着头不吭声。某人拉着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快要到家的时候,一股难言的绝望涌上心。忽然对那个只有两个人类(和三条锦鲤)相依为命的家感到恐惧和厌倦。然而这种情绪本身又让我惭愧,怀疑自己太贪婪。

我小心翼翼地哭起来。某人安慰,“你知道,我们迟早是会养猫的。或许这是命运,未来你会成为更好的主人呢。”

不知怎的,这话竟触得我更痛。

“你说的是对的。但我觉得,现在不是猫需要我,而是我实在很需要猫吧。”猛然哭得失了声,鼻涕流下来猝不及防就吞下去了,“将来我一定会成为好主人,但到那时恐怕我已经不像现在这样需要它的陪伴了吧。”最终演变成了熊孩子的哭嚎,“我真的好想要一只猫啊”,然而脚步却仍然是乖乖地走回了家。

仔细说来,即便没有任何明显的理由,抑郁中的情绪崩溃仍然随时会发生。更不要说花了三个月才鼓起勇气去店里买猫却铩羽而归这样的“重大挫折”。那之后,我的心情一直都非常差。

十月底的一个中午我背着包穿出校园想去雕刻时光坐坐。清楚记得,路过小花园的时候,我在想渡边淳一的《失乐园》里,男女主角最后双双喝下放了氰化钾的红酒。“那不失为很好的死法”,我无意识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男主角是怎么搞到氰化钾的来着?好像是有个实验室的朋友吧。”接下来,心里说道,“我能搞到氰化钾吗?那东西是苦的吗?”

天空是不晴不阴的纯白色,而思考着死亡的我也没有一丝情绪。脚感觉不到地面,脸感觉不到风,一瞬间好像切断了和世界的一切关联。

“这样,算是准备好去死了吗?”我平静地问自己,而身体还移动在接近雕刻时光的路上,没有意识到已经出了校门来到马路。

人的心灵,是比大脑更加复杂的感官。它永不止息地加载着,却很少汇报大脑,直到某个时刻将一幅完整的画面猛然展开,哪怕最聪明的大脑也要目瞪口呆。

所以,很多人生阶段的起点和终点,最终发现并不是大脑的计算结果,而是心灵在某些时刻,以不可逆转的力量推动着人迎上前去。愚蠢的人类只好用余生慢慢回味。

那天,我从“氰化钾”开始,一边飘荡在下午一点的人行道上,一边思考2016年这个巨大而突然的噩梦。这一年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了我的语言所能形容,思维所能分析,神经所能承受。“想养只猫都不行”这件事,和那些真正的大麻烦相比,本来只是个小得可笑的事件;但却唯独是它,阴错阳差地让我真正开始面对“其实我能够决定的少之又少”这个事实。

我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这样说是因为,当时我的大脑并没有发出“停下”的指令。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又似乎是纯粹的鬼使神差,总而言之我停了下来,并且像个傻瓜一样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站在原地。

“为什么要停下来?”我在心里问自己。“诶,我也不知道啊。”我又这样回答。

我看了看面前的景象,没有什么异样。“那应该是因为刚才我听见了什么?”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重启”了之前因为沉浸于思考而完全没有在用的耳朵。

一种怪异的叫声,从小到大,不间断地传来。

可我面前什么也没有。

我回头张望。

十米外,一辆停在路边的白色轿车下面,一只脏兮兮的黑白花小猫直勾勾地盯着我,声嘶力竭地哭叫着。

我宁愿相信,当时真的有神仙听见了我的思想,搓搓手说:“啊,氰化钾太贵,还是抓只猫给她稳定一下情绪比较容易吧。”

吃什么氰化钾。我明明是命运的宠儿。

说实话,它远没有两万五的布偶漂亮。嘴边一块特别显眼的黑,像媒婆的大痦子,鼻尖还掉了一块毛。它盯着我,见我回头,身体坐得更直,探着脖子,用最大的音量叫着,凄厉的“啊啊”像个婴儿。

秋风和车流,像巨人的呼吸重重覆盖着它的音轨,配上瑟缩的小身体,画面有一丝讽刺的寒酸。他的呼喊无数次被打断:落叶,喇叭,行人,什么都能把它吓得飞起。然而,紧接着一只大蚂蚁爬过,它又凑过去定定地看,一幅物我两忘的样子。

虽然这么讲有点事后诸葛,但那个画面后来无数次地回放在我的大脑。那是我心中对“可爱”二字的终极描绘。

然后我发现,它不准我接近。

虽然对猫朝思暮想,那天我身上却没带任何食物,只能由站到蹲,由蹲而跪,再由跪至坐,全靠打嘴炮表忠心。后来路过一个姑娘,问环卫工借了把大扫帚,把它从车下面赶出来,又用衣服裹住给了我。起初它吓得炸毛,喊破了嗓子,我正在懊悔是不是害了它,却听见衣服里传来很大的“咕噜”声。

我捋捋它的鼻梁,它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刻睡了过去。

这个拧巴的脾气,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悬念地,这只猫的名字叫咕噜。

某人见到咕噜,第一眼就夸它“聪明”,而且“长得也蛮不错嘛”。他匆忙出门给咕噜买吃的,我裹紧襁褓把它抱在怀里。

还是这个房间,还是这扇窗,还是这一桌一椅,却因为它微微颤动的小身体,毛发上沾满的枯叶,甚至它身上强烈的臭,而像是淋过一场痛快的大雨焕然一新,所有色彩重新发芽。

两个同样困窘的生命,刚好都顾不得明天的事,委身于同一个屋檐。真是求仁得仁。

我抱着它说:这是我第一次养猫,请多关照。

眼泪打在它的小脑门上,它睡得香,完全没察觉。

我喜大普奔地告诉了Sky,她说:哥们你这是生捡了两万五啊。

小时候,我总是幻想自己做一把伞。用奶油蛋糕的粉红色塑料盒子做伞盖,冰糖葫芦的竹签做伞柄。那把可笑的伞从来没实现过,但在我的幻想中,它应该像是一个结界,一件隐身斗篷,保护我不受陌生世界的任何伤害。

“世界好危险啊,能躲起来就好了。”没有人教给我这个,可我天生便如此想。不要怀抱,不要体温,不要别人用过的纸笔餐具,不要集体活动。安静的,昏暗的,无人的角落,最好。

咕噜回家的第一个晚上,就来了个密室逃脱。我和某人翻遍(顺便还打扫)了家里所有角落,也没找到。

“才不到两个小时,猫就丢了。”某人垂头丧气地宣布。

“先别找了吧,等它自己出来。”我说。

“刚查了下,百度上有个什么剪刀找猫大法,碗里装水放在煤气灶上,碗沿放把剪子……”

“得得得,好歹也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丢不丢人!”

我们既沮丧又不甘心地站在客厅里,谁也没说话。

忽然,角落里传来响亮的咕噜声。

“哈!这货在洗衣机下面!”

“可是我刚去看过,没有啊!”

“应该是趁你不注意钻进去的。”某人跪在地面上,打开手电筒往里照。咕噜声并没停止,可是看不见猫爪子。

“奇了怪了……”

“我明白了!” 某人说着推开我,一把把洗衣机倾斜了过来。“去看!”

果不其然,洗衣机滚筒和内壁的夹缝里,伸出半截黑尾巴。

我扯住那半截尾巴,谁成想这体重不到一公斤的妖孽,挣扎起来比我劲还大。

后来,我担心的事,一件也没发生。

它平静地接受了第一次洗澡。

它在吹风机前没有挣扎。

它一声不吭地让我剪完了二十个指甲。

它乖乖吃下了驱虫药。

它可以整夜保持安静,见我们起床了才要吃的。

不止如此,咕噜还送给我们不少惊喜。

只几个小时,他便明白了“咕噜”是自己的名字。

抱着它在猫砂盆里站了会儿,它心领神会。

夜里某人睡了,我对它耳语,它竟然也开发出一种滑稽的“耳语”。

小时候,我是那种顶“好带”的孩子。不尿床,不剩饭,也不怎么哭。挨了打便不再犯,说一句能记很久。

可我并不亲人。“寄人篱下”的感觉一直就有,哪怕是在自己家。不给人惹麻烦,并非出于关心,而是自尊。所以我格外懂得,“有规矩”和“有温度”是两码事。尽管咕噜聪明又知进退,它可不是什么“暖男”,它表达得很清楚。

到家第一天,它刚一睡醒,就蹿上窗台想要逃跑。某人大感心寒,拎起小家伙就出了门。那天晚上也是特别冷,风口里,它皱巴得像个核桃。

“咕噜,如果你决定要走,我就放手。”某人郑重其事道,像它听得懂一样。

它叹了口气,臊眉耷眼地跟我们回了房间。

后来,尽管我们好吃好喝好招待,它却始终维持着“礼貌+疏离”的姿态,摸不着,抱不到。只有饿得受不了了,才过来屈尊纡贵地蹭两下,吃饱了又回复相敬如宾。

终于有一天,某人歪在床边,跟我提出弃养。

“钱倒是次要的……时间和情感的付出更让我焦虑。我感觉和它之间,始终无法建立起码的情感连接,而且这一点似乎是时间不可以改变的。

“再者,我担心你受不了。尽管它没怎么闯祸,你晚上还是睡不实,一点动静就醒了,然后就下地冲奶粉,添猫粮,陪玩游戏……你现在的状况,不能这么熬。”

某人气息奄奄之际,咕噜正在暖气后面,使出洪荒之力,抠墙皮。

时间是午夜。

“人比猫重要。”我说。

“我答应你,以后一定给咕噜找个好人家。离开北京,我们不带它走。说到做到。”

很难形容说出这句话时我的有多难过。

“可是,有两件事,我想告诉你。”

某人默然望着我。

“第一,几个月以来,你一直担心我的精神状态。事实是,几个月来我从没像这几天一样,有用不完的力气,头脑如此清晰。咕噜来了之后,我把家里打扫得更干净,我用一上午时间整理好所有线材,收起所有小物品。我承担了它的所有饮食起居,成功教会它夜里保持安静。”

“我知道。这些都是我始料未及的。”

“所以,请坚定一个信念:无论结局是什么,我们得到的总比失去的多。”

“嗯。”

“第二,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一个生命,在什么情况下最强大?”

“嗯……我觉得是在经历之后最强大。”

一种暌违几个月的强烈自信,让我摇了摇头。

“我确定,我的答案比你的更好。”

“你认为是什么?”

我望着昏黄的灯光下仍兀自抠着墙皮的小猫,说:

“一个生命,当它担负起另外一个生命时,最强大。”

一周后,我和某人去了澳大利亚,将咕噜寄放在朋友家。

所有人都警告我,两个月的奶猫,只养了一周就寄养,等我回来时肯定是不会认我了。这是其次,我最担忧的是咕噜这个不讨喜的劲儿,会不会给朋友带来麻烦。

将心比心,我小时候就是个不怎么招人待见的孩子。 至今都记得,有一次去姥姥家,才呆了两天就被“退货”了。

送走咕噜那天,我回到家,看着那个属于它的角落,嚎啕大哭。不恰当地作个比,养了十八年的孩子一朝送去外地读大学,父母为什么眼睛泛红,我似乎懂了点(这比喻真是大不敬!)。

起初朋友传来不少捷报,比如它很快找到了猫砂盆啊,适应了新的猫粮啊,等等。不过几天后就不太妙了——除了装满又变空的猫碗,和猫砂盆里的屎尿之外,朋友们根本找不到它存在的证据。

十天,这只两个月大的小家伙坚持睡在浴室一块瓷砖上,愣是没让人家碰过一下。其间还尿了人家一床,咬破了猫粮口袋。

“那你们该打它啊!或者用喷壶喷它!”

对方快哭了,“我根本够不着它啊!”

养不教父之过,我那时真是太没面子了。

“其实这些倒都还好……关键是我们十天没见到它……你这次抓它回家可是个浩大的工程……”

接咕噜回家的前一晚,我梦见自己去接它。它从户外的一段楼梯上飞奔下来投入我的怀抱,正当我喜不自胜之际,它一口咬在我的手腕上。

醒来,我拎起航空宠物箱,里面装着在澳洲给它买的三文鱼罐头,上了地铁。

到达朋友家时,静悄悄的。我来到客厅,放下箱子,和朋友说话。

说了三两分钟,朋友忽然指着我背后,表情惊讶。

“它在那儿!”

我回头,咕噜坐在浴室门口,歪头瞧着我。

“咕噜,姐姐来了!我们回家!”我说。

它大声地叫了起来。那腔调和初次见面时一样,只是长胖了之后中气十足。

随便你说什么,那一刻我真的想哭。

“哇塞它居然记得你诶!”

说实在的,听到朋友这么说,我有种多少找回了点面子的感觉。

更有面子的在后面——它叫了几声,然后朝我一路小跑过来。

当然不能排除它饿了大半天而我手中刚好有一把猫粮的因素。不过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点,它便顺从地被我抱了起来。接着,在朋友的惊叹和哀嚎中,它又乖乖走进了航空箱。很快,箱子里传出它标志性的咕噜声。

而这时,朋友和我打赌而设的40分钟倒计时器,还剩了30多分钟呢。

回家的出租车上,它伏在箱子里,身下垫着它最爱的白色珊瑚绒毯子。它定定地瞧着我,我也瞧着它。从亦庄到中关村,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它没有哭叫,没有挣扎,时而打盹,时而和我相对无言。

某人微信问我,“顺利吗?”

我回:“场面感人。我们养的应该是只狗吧。”

有个词叫“物伤其类”,我不知道是否符合我看待咕噜时的感受。

《哈利波特》里,魔杖匠人奥利凡德说,不是巫师选择魔杖,是魔杖选择巫师。遇到咕噜之前,我也曾邂逅很多流浪猫,对每一只,我都抱有共同生活的幻想,但它们从未给过我机会。为什么咕噜选择了我?除了“它以某种特殊的方式,在人群中感知到我可能是适合它的室友”之外,我找不到其它的解释。

咕噜有一双非常漂亮的圆眼睛。每当它张开巨大的黑色瞳仁望着我,我会本能地认定它是有思想的。继而下意识地用近似人类的方式与它沟通。不以它取乐,不咂嘴逗弄,它犯错时也不姑息。

在它身上,我或许是自作多情,也或许是命中注定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黑白花猫又叫“奶牛猫”,属于中华田园猫里的一种典型花色,据说这种猫喜水、胆小、内心世界丰富。那咕噜刚好是只典型的奶牛猫。

瞧着咕噜自得其乐地玩,我可以轻松打发半小时。已经用了二十九年的生命,积了灰长了茧,对很多事物提不起兴趣,可这个只有三个月大的小家伙却正活得兴高采烈。

我拖地时,它对拖布穷追不舍,几乎骑在拖布上被我拖着走。我哭笑不得地望着它,问:“这么好玩吗?”

话一出口,心中响起一个声音:你是在问它,还是问自己?

我怀念从前那个很容易感到快乐和幸福的自己,怀念打了一个奇怪的嗝都能乐半天的自己,怀念可以轻松地记起无数动人场景的自己。

抑郁症就是麻瓜世界里的摄魂怪,最可怕的不是承受痛苦,而是忘记快乐是什么感觉。

过去几个月,我真的忘记了快乐是什么感觉。像是飞行员坐在加满燃油的崭新飞机里,却忘了怎么启动它。像是所有的饭店都仍在正常开业,可是忘了怎么拿筷子。

我仍然记得怎样工作,怎样化妆,怎样思考,可是我忘记了怎样快乐,忘得一干二净。

人类的世界太忙碌,没人愿意停下来教一个已经开始衰老的成年人如何重拾快乐,幸好我遇见了咕噜。

我鼓起勇气,开始吃药。

第一天,我摆脱了长达数月的梦魇。

第二天,我八点多就起了床。

可是第三天,副作用淹没了我。持续恶心导致我什么都吃不下,一向引以为豪的橡皮胃因为三餐不继而开始反酸怕凉。

29岁生日的前夜,我回到家。恶心排山倒海,似乎随时能吐出来,胃里却空无一物。外面风很大,吹得人头痛欲裂。

黑暗中能看到咕噜小身体的轮廓,窝在猫吊床上。它见我回来,扭头望向我,尖尖的小耳朵竖起来,用“耳语”跟我打个招呼。

我打开灯,装粮,放风,陪玩。

想起东坡一句诗。

“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是世间所有敏感而遭罪的灵魂所能发出的最美好的祈愿吗?

再过两周,我就要离开北京了。

几天前,我的插花老师答应我接手照顾咕噜。

有咕噜陪伴的日子,就这样进入了倒计时。

如今,我终于可以捧起它的小脸感受它蹭着手心,终于可以趁它玩得开心摸摸它的白肚皮。命运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成全我遇见它,度我一劫;紧接着手一扬,铃一响,我们各自匆匆上路。

我最大的心愿,是咕噜能在新家过得愉快。我会每天祈祷,它不要尿了人家的床,不要起急咬了人家,不要闯了大祸被扫地出门。

“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真的,把灵秀连同苦难一并留给旁人吧,原谅我这市井的私心,我希望这个早早没了娘的孩子,短短十几年的生命里,多吃,少想,享受温暖的平庸。

尽管我知道,假如自由和跌宕是它的宿命,那么这些祈祷是不堪一击的。

哎,如今看来,它的离开和它的到来一样,从不是我的安排。

有人问:中国人最了不起的品质是什么?

有人答:中国人是伟大的“继续者”。无论经历什么,永远能“继续”。

如今我懂了这句话并深以自己是中国人为豪。

我爱咕噜。于我而言,它根本不是宠物。我实实在在把它视作上天的恩赐,实实在在把它视为朋友和家人。这场相遇拯救了我,让我在几乎确信自己被遗忘、被抛弃,毫无价值的时候被挽留、被信赖。种种小事,在其它人和其它猫之间,或许已经发生过千万次,但对我来说都是第一次,甚至可能是唯一一次。

不能陪它走完一生,我深以为憾。不过抛开所有眼泪和思念,这场离别比过去更体面。因为如今我更能理解,生命之间,不存在“属于”的关系,陪伴只是相逢的延长,供养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际遇如戏,大结局只有一个,就是离别。看完了戏,众生也只做一件事,就是继续。

它会继续,我也会继续。

咕噜,姐姐好爱好爱你。

咕噜,再见。

为答谢耐心读到这里的朋友,放几张咕噜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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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家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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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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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腿上抻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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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漂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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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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