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发生的叛乱不少,但真正颠倒山河,国破后又重新复国的可也太少。越王勾践算是一个典型,十六国时期的燕国也有过成功例子,不过是因为隶属北方,小国寡民才较少被提及。《天龙八部》中姑苏慕容苦心竭虑要光复的大燕国就是来源于此,而这位复国的皇子正是慕容冲。
慕容冲,小字凤皇,鲜卑族,前燕景昭帝慕容俊之子。谁也没有见过凤凰,但关于凤凰的想象中,必然是出于东方之国,翱翔四海之外。高鸣响彻九州,延颈望尽八荒。身为百鸟之王的的凤凰儿,翎羽亦是非比寻常。史载慕容冲姿容俊美、骁勇善战,少时即被封为中山王、大司马,真称得上是得天独厚的凤皇儿。
慕容冲11岁时,前燕被前秦所灭,包括慕容冲在内的众多鲜卑慕容部人被迁往关中。当时,前燕的君主是苻坚,就是后来鼎鼎有名的淝水之战中输得惨烈的那一位。苻坚灭前燕后,见慕容冲的姐姐清河公主颇有美色,便纳她为妃收入后宫;又见慕容冲“亦有龙阳之姿”,虽然当时才12岁,“坚又幸之”。
史书上并未记载苻坚本身有龙阳之癖,且他也未宠幸其他男童,因此他极有可能是看中慕容冲姿容无双才心生垂涎。这一对姐弟独占宠爱,后妃其他妃嫔形同虚设。当时民间有歌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来调侃这一不合宜的现象,认为这是祸乱降至的征兆。
朝廷重臣王猛见苻坚沉迷美色,便恳切的向上劝谏,终于将慕容冲送出了后宫。这时长安又有新的歌谣兴起:“凤皇凤皇止阿房。”苻坚认为凤凰只栖息于梧桐树上,只飨食竹子的内里,因此在阿房城内种植数十万株梧桐、竹子以等待凤凰的驾临。苻坚等待的是此凤凰还是还是彼凤皇已不可知,不过他后来确实等来了慕容冲。
384年,慕容冲的叔叔慕容垂叛秦建立后燕,他的哥哥慕容泓亦于关中举兵自称济北王,时任平阳太守的慕容冲在河东起兵,当时他25岁。不久慕容泓进军长安,建立西燕政权。当年六月,慕容泓的谋臣认为慕容泓的德望不如慕容冲,而且执法苛严,于是就杀了慕容泓,立慕容冲为皇太弟,秉承帝旨行事,自行设置任命官员。
七月,慕容冲逼近阿房城,下令让妇人乘牛马为众,揭竿为旗,并且人手持一囊,囊中装土,扬土为尘,会同其他军众,进攻苻晖军营。慕容冲扬尘击鼓呐喊,一时间灰雾漫天,苻晖根本不能分辨对方究竟有多少军士,于是溃败。慕容冲顺势占据并入住阿房城。
九月,慕容冲进逼长安,苻坚登上城头观望,斥道:“尔辈群奴正可牧牛羊,何为送死!”慕容冲说:“奴则奴矣,既厌奴苦,复欲取尔见代。”苻坚派使者送一领锦袍给慕容冲,称诏旨说:“古人兵交,使在其间。卿远来草创,得无劳乎?今送一袍,以明本怀。朕于卿恩分如何,而于一朝忽为此变!”古人交战,使者在中间往来。卿远来诸事草创,能不劳苦吗?现赠送一领锦袍,以表明本心。朕对卿的恩分怎么样,而一夜之间出现这样的变故!
苻坚显然对慕容冲颇为关怀,言语间忧心他劳累,行动上则送去一领锦袍以寄怀明志,意图以旧情、余情和旧恩、余恩打动慕容冲,希望双方能够不伤和气的退而不战。还真是把一段强加逼迫、为色所诱的灭国死敌关系美化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断袖情了。
这话可真是说到慕容冲的心头恨事上了,直接派使者不客气的回复道:“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便可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终不使既往之施独美于前”。孤现在心在天下,岂能顾念一领锦袍的小恩惠。如果能知道天命,就可以君臣束手,停止交战,早点把皇帝送出来,自然会宽赦苻氏,以酬报旧好,终将不让以往所做的善事成为没有可相提并论的独美。
苻坚的既往之施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令慕容冲丢掉昔日荣宠,以娈童之姿苟活于世,还真把自己当作念情又不能忘情的仁主了。
385年正月,慕容冲在阿房城称帝,改年号为更始。阿房城见证了慕容冲曾经的耻辱岁月,他选择在此称帝也算饱含深意。慕容冲一向有自得之志,登帝位后赏罚又皆任情,埋藏了一些隐祸。五月,慕容冲率军登入长安城,苻坚身披钟甲,督战抵御,血流遍体。慕容冲后来进占长安,纵兵大肆掳掠,死者不计其数。
慕容冲畏惧慕容垂的强盛不敢东归,便督促农耕、建筑宫室,作长久安居长安的打算,但引起鲜卑人的怨恨。386年,慕容冲的部下攻打慕容冲,并将他杀死。这么一个凤皇27岁就归于尘土。
如果评价“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似乎说得太重,毕竟慕容冲并非无道昏君。何况这帮将领早有弑君的传统,不然也不会弑杀慕容泓而拥立慕容冲。他这短暂的一生,除了少时的无忧无虑,其余时光大半耗费在迫不得已易主而事与揭竿而起兴复燕国之上了,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否只能叹一句时也,命也?
无论慕容冲是否天性残暴之人,他对前秦确实有太多怨恨,恨不得要屠城才能一吐胸中怒气。他一夕之间变作亡国之奴,更从高高在上的一国皇子沦落成为以色侍君的娈童小人。灭国的恨犹在,可偷生竟如此艰难,如果他真是一只凤凰,恐怕也从青天中不幸为人所擒获,从此羽翼尽毁,只能蒙尘圈养、供人耍玩逗弄了吧。
亡国恨有多么深刻,古今诗词里形容得太多,也无须赘述。饶是李后主,也是小楼不堪回首月明中,人生自是长恨水长东,最后仍旧落得被毒杀的下场。从来都是求死易,求生难。如果是曲意逢迎,也只需做到勾践那般又是尝便、又是罔顾君主之尊,可也并不需要卧榻枕席之侧、枉作奴颜婢膝以色事人吧?
慕容冲的俊美成了他的祸之所伏,出身显贵更将这份祸种变作常人之难忍,帝王辈之更难承受。恶意之层出不穷,正如厄运之如影随形。以皇室之尊被打落后宫,本是好儿郎却偏被视作女娇娥,行色相之迷苟活于世,一生之最悲惨也不过如是吧?
由败境重回胜地,当然是日思夜寐,原也以为只能求取于梦中。谁曾想,时运之济人,正如时运之害人,慕容冲有生之年竟然获此良机起兵复国,并且最终荣登帝位。虽然在位不过短短一两年,如同骤逝流星,可于他坎坷的一生,即便不能抵消前仇往事,可最后能够顺应天命,将命轨复盘至他11岁以前的既定之路,也是一种难得的仁慈。
慕容冲短促的一生,倒还真有些像降世的凤凰,初时亮羽,而后废羽,最终振羽,注定翱翔九天、出离凡世。来这人世一遭,染尘蒙难,醒时警人,叫后世深信纵然是天灾苦困遭磨折,人事凄凉也犹有可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