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尔德林诗中有这样一句常令人回味无穷,“人充满劳迹,仍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多么优美的诗句在震撼着人们的心灵,退去艺术华丽的外衣,辛劳才是生活的本色,面对辛劳无尽的乏味,作者却在“诗意地栖居”,把平淡的生活装饰得富有情趣起来。
对我来说,这是一句极有哲理和耐人深思的诗句,原本美学也即在哲学的范畴里,但具体是怎样的一种哲理味道,作为哲学的局外人,我很难用一句概括而精炼的语句描述出来。或许面对如此诗句一般美好事物的解释时,莫说只是一句,长篇也往往令解读者意犹未尽。笔者限于水平做一短篇,在美学的氤氲蔚然面前争取可以管窥蠡测。
这句诗率先体现的是一种自然而平和的心态,它首先承认了劳动是一个人最真实的存在,同时在最真实的存在里面劳动是辛苦而乏味的。但是失去了劳动,一个人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且在长远处,劳动也是人类改造自然实现自身进步的工具。
马克思主义在美学时即认为,是人民群众的劳动创造了美,劳动是美的来源。但诗中的劳迹又有别于劳动,它给人除奔波忙碌外,还有一种单调枯燥的感觉。的确这样,在一个人的生命中多数时间是平淡无奇的,单调的事情总会勾起或多或少的厌烦情绪。但诗句对于这一切的描述是默默地接受,不但接受,而且试着让读者走进自己的心灵,去诗意地栖居,这应是一份多么平和而宽阔的心态。
其实,在平和和宽阔的后面,体现的是诗人举手投足间的自信,这也是我眼中诗句之所以为美的精髓所在。这份自信源于劳迹之后的满足和欣慰,没有那种为生活奔波后心的劳累,没有那种无满足追求的无止境欲望,也没有那种活在自己心灵羁绊之中而无察觉的盲目。
这样的生活是人性善的胜利,才能彰显出一个人的存在价值。其实一个人最值得享受的,不是劳动之后的果实而是果实后面的成就感。
这不禁让我想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之中的儒家与道家与此关联的思想要义。儒家尚仁,强调仁者爱人,但其尚仁,并不只关注于个人道德的修养,更多的是将“仁”贯穿于政治生活,用于阶级统治,比如孔子,他就想把将礼与仁的观念充满于社会,并借此达到恢复西周制度的目的。
道家有两追求,一为清净,一为无为。就是说人应该顺应自然,去和自然融为一体,天人合一是道家最高追求,例如庄子,他追求逍遥,“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变,以游于无穷”。比较来看,儒家是为社会、他人和自己而盲忙,但少了些诗意生活的从容,而道家只顾追求自己心灵的清静,不去承担那份属于自己的社会责任。两者都不是至善至美的。
即使是孟子传炳千秋的那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在“人充满劳迹,仍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面前,也是一种酸溜溜的味道。
我把这种美称为大气安然,它有着大气美的纵横捭阖与沉郁壮阔,也有着安然美的自信从容与安静随和。美学大家宗白华先生认为,中国古典美学中有两种形式的美可谓经典,一种是错彩镂金,一种是芙蓉出水。
一个重人工,讲究富丽堂皇,一个显自然,追求清新可爱。这两种美即暗含着大气与安然。其实艺术中宗老的芙蓉出水之美,在现实中美的有些不真实,过于重在艺术而远离社会,使得艺术与生活的距离更加扩大。若单纯的研究艺术领域,芙蓉出水美固然极好,但用美来反映并指导生活,无疑有些单纯而毫无瑕疵。
错彩镂金之美美的又过于现实化,而毫无境界可言。若把两种美接合起来,比如把具有错彩镂金美的事物,加上芙蓉出水的感觉,把它们合起来,就像在大气的事物中加入安然的稳重。显然这份大气安然美是更贴近于生活的,有这样的心态活着,也便是诗意的栖居于大地之上了。
大气安然一词,最初是在《中国城市性格》书中看到的,作者用它来形容济南的女孩,说她们生在泉城长在泉城读 书在泉城工作在泉城,从未承受过外地生活的颠沛流离之苦,所以在她们身上形成了大气安然的神态。
然而这个词真正引起我触动是在夏先勇先生的《湮没的辉煌》之中,作者以历史叙说文化,用文化阐述人生,厚重的历史话题,作者用安然的态度娓娓道来;平淡的历史故事,作者用大气的语言描说,读着就有一种诗意。
那个时代,特别是到了朝代更替、战乱纷争的时候,很多人能够坚持自己的原则和追求,不为匪,不投敌,一股精神动力支撑特别明显,读后特别令人感动和向往,那是一种美和美的追求。
如书中《寂寞的小石湾》一篇,作者歌颂了明末抗清典史阎应元的事迹,谈笑间巧妙地讽刺了改朝换代时“只弯一弯膝盖就可以换衣服顶戴”的达官贵人们,令人叫绝的是这份讽刺不在面红耳赤的痛斥间,而是在潇洒的笑谈中,令人神往。
《湮没的辉煌》一篇最大气安然的当属作者的描述,先生用大手笔把历史的大主题揽入怀中,有条不紊得慢慢铺叙,细节之处的史料知识信手拈来,汹涌澎湃间显得那麽安然自若。此般叙述散发出的自然,文字流淌出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大气与安然两种境界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
这种美存在于历史故事与天地山川间,亦可以从古迹中得以找寻,如丽江古城,如周庄。相比广州、深圳等现代化城市,丽江们的物质生活不丰富,但是大城市里水泥与电子产品滋生出来的浮躁气息,却在她们深厚的文化底蕴面前荡然无存,这保证了她们的审美享受,这是最不该忽略的财富。
仅文化而言,西安的城市底蕴倒也厚实,但缺少的恰恰是周庄的那份生命力,就显得那嬷颓废与老气横秋。当时间从大气事物的旁边流过千年,带走了那曾经赘重的铅华,就留下了足够后人欣赏一生的清新优雅与自信从容。我们是幸福的,有着欣赏这份美的机会。
仔细想来,却正是曾经的铅华有了正确的导向,周庄们才有了而今安然从容的心境。这种社会交替是外力不可改变的规律,需要顺乎自然,而不可强扭着进入。刻意进入的从容只能算是伪从容,就像现代年青人摆出的伪深沉、余秋雨先生眼中的伪精英一样。想拥有大气安然的境界,就要踏实地走过该走的每一步。
首先需要积极进取的处事态度,然后在时间中接受磨炼,在磨炼中抵达安然,就像作家张笑天的人生原则,“能入世,入得很深;又能出世,出得自如”。这丝毫不是中庸的态度,因为其中没有忍耐的懦弱,只有自信的潇洒。只应了一句古话,“绚烂之极归于平淡”,这份平淡也就是大气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