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冰,我是时间
作者|里予
夕阳似乎陡然从地平线上断裂了,
无声无息地消失,
对面山口上,
只残留着一条血红。
一、
小时候,他们说人生而平等,长大了才发现不是的,就像海绵宝宝说的那样,“人生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你慢慢习惯吧”。
我生活在河南的一个十八线小城市,今年17岁,高三在读,有一个在别人看来幸福圆满的小家庭。
虽然父亲和哥哥都不是亲生的,但我早就从心底认可了他们家人的身份,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病,伴随了我七年的总在关键时刻给我当头一棒的病——双相情感障碍。
这或许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阴霾,总在不经意间笼罩在这个脆弱的小家庭中,怎么也挥散不去。
双相情感障碍,就是躁郁症。其实本来只是抑郁症而已,后来,因为治疗的不及时和不彻底,才演变成了双相。
这里,毕竟只是个十八线小城市,身边的人对于这种精神疾病的了解都很浅淡,思想观念也比较落后,到现在都会有人觉得,看心理医生的人都不正常,会想方设法的远离包括到现在也是如此。
我只敢跟别人说自己身体不好,我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初中四年(五四制)。
上了高中,进入新的环境,我以为这一切都会改变,可事实却不是如此,特别是在冬季,我能从校园的冷空气中闻到那股属于冬天的独特气息,这是一种很特殊很奇妙的感觉。
因为它意味着我的心情即将落入低谷,很神奇吧,我跟很多朋友描述过这种气味。
可除了我没人能感受得到,这让我害怕而又无措。
去年疫情期间,整天被关在家里,负面情绪越积越多,而且伴随着城市和道路的陆续封锁,我拿不到任何缓解情绪的药。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有时侯真的很绝望,我几乎没有活下去的想法,可有时这种能毁灭我的绝望,又带给我能享受到的快感。
我在这种诡异的情绪汇成的河流里浮浮沉沉,始终无法上岸。
二、
那时候还有一个人陪在我身边,至少精神方面是这样。是我喜欢的那个男孩子。我们在一起谈天说地,聊家人、聊朋友,聊天才的孟德尔,聊华为的困境,聊一起读过的《挪威的森林》……
于我而言,那是黑暗中照亮我的一束光,是在我即将坠落时,拉住我的一双手,不至于让我彻底堕入黑暗。
后来城市刚解封,爸妈就带我去了省里的精神病院,跟着我就住了院,是那种开放式的病房。
虽然妈妈一直陪伴着我、安慰我,可是我到现在都依然记得,刚开始面对这些别样世界的时候,那些慌张与无助总是紧紧地围着我,让我没有一丝喘气的机会。
偶尔遇到会伤害自己的病人,他们身上的伤几乎让我窒息。
其实住院就是一个不断试药调药的过程,抗抑郁的药吃了可能会转躁,平稳情绪的药吃了可能会导致心情低落,所以需要不断的尝试来确定最适合自己的药品和剂量。
印象最深的药大概就是氟西汀了。这个药,在刚开始吃的第一个星期,会加重抑郁的情绪。
那时,刚加上这种药,我变得十分极端,总想要伤害自己。除此之外,还有食欲的下降,每顿饭都吃不下一口,一周的时间,我瘦了十几斤。
住院期间,每天早上七点起,中午有午休,晚上睡觉之后每个小时都会有护士查房,白天的任务就是做理疗,做完可以出去转转,就像是一个自由的监狱。
当然,精神病院也会搞一些有意思的活动,比如每周二下午的手工课,我在手工课上做了一个钥匙链和一个香包,还因为不会针线活被护士长嘲笑了好久,最后才在别人的帮助下完成了这项工作。
妈妈总是最高兴的,每次我做的小手工都会被她拍照发朋友圈留念,还会配上文字以显示她喜悦的心情。
跟我同病房的两个人,一个抑郁症,一个强迫症。
抑郁症的妹妹经常情绪崩溃,她的哭喊声让我心惊,她总是给父母说“你们把我生下来却没办法让我快乐,为什么当初不扔了我”这样的话。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她的自私和对父母说话时的口不择言,笑的是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想法,说实话,我经常会想如果我是个孤儿就好了,这样死掉了也没有人会在意。
或许很多时候,我都是为别人而活着,你说可笑不可笑。
而那个强迫症的姐姐,在我看来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每天纠结于衣服上有没有头发和手有没有洗干净,她几乎每半个小时都会洗一次手,哪怕这半个小时自己什么都没干,只是在床上坐着发呆,也会坚持洗手这件事情。
我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她和父亲吵架,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
“你洗手了没”
“当然洗了”
“你是不是没用香皂没洗干净”
“我洗干净了”
这样的话不知道在我耳边重复了多久,她的主治医生对此也十分无奈,医生要求她每天洗手不能超过十次,后来在情况好转后还让她去刷马桶。
住院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我觉得自己好了,要回去上课,毕竟面临的是高考,不顾医生“再稳定半个月”的建议,毅然决然地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三、
只是我没想到,不久之后,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我的家庭并不富裕,在这个小城市也只能算上个中等水平,家里前两年才买的车也是因为这样去医院会比较方便。
精神类的药物不算便宜,住一次院就得花好几万,每月开一次药也至少好几千。而且,因为一点小疏忽,家里忘了交保险,所以住院什么的全都是自费。
我都记不清我爸我妈多久没买一件新衣服,多久没出去旅游过。
妈妈因为担心开始神经衰弱,白头发也越来越多,只能靠廉价的染发剂让自己尽量看起来精神一点。
一直被家人们呵护着长大的我也开始在网上兼职配音和写作,以此来减轻家里的负担。
前段时间很火的《送你一朵小红花》,我去电影院刷了三遍。韦一航家里发生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在我们家上演。
自从我住院开始吧,我好像成了家里的重心,爸爸妈妈整天看心理学的书,两个舅舅每天都给我发微信,让我锻炼身体缓解心情,家里的几个哥哥也都自告奋勇地送我去医院,就连在海南过冬的姥姥姥爷也经常打电话问我的情况……
我自认为恢复得很好,暑假期间也算是劳逸结合,玩的同时也没落下学习,所以暑假结束后,我高高兴兴的回到了校园。
可好景不长,没多久,因为身边这样那样的事,我感觉整个人再次陷入了那个黑暗,怎么也走不出来,最后在医生的建议下,我开始了二次住院。
二次住院要痛苦的多,毕竟是回炉重造,即使我对这个环境已经很熟悉了,有时候我都会以为,这里才是我的家。
还有这次的病友说来也怪有意思,一个是木楞的中年阿姨,一个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木楞的阿姨当然不是从小就这样,她是吃药吃成这样的,在来到这家医院前,被庸医给骗了,一个抑郁症患者每天都大把大把地吃精神分裂的药物,就变成了这幅呆呆的模样,眼神无光,行动缓慢,让人不忍。
她的丈夫也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每天都只吃食堂的饭菜只为省钱给媳妇治病,平时省下来钱,会给媳妇买水果,还会分给我们。
这对夫妇,让我在这个年纪,竟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懂得了人情冷暖。
除此之外,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便是自己每天从隔壁床的歌声中醒来,当然,是圣歌,也会在喃喃的祷告声中入睡。
有天我趴在床上写物理题,突然被他打断,被迫听了他的演讲,他还告诉我,如果遇到不懂的问题,应该虔诚的祷告,耶稣会帮我解决所有问题……
这样想来,我也算在一种勉强能算作愉悦的氛围中完成了第二次住院。
走之前,我又看了看这座曾住了两个多月的城市,然后恶狠狠的同它告别,发誓再也不会回来了。
四、
回到学校,看着黑板上鲜明的红色倒计时,距高考254天,于是紧锣密鼓的投入新一轮的复习中,除了每日三餐吃药的时候,在紧张的学习气氛中,我几乎意识不到自己是个病人,很容易复发的那种。
但最后,终于还是复发了,我的情绪越来越多变,抑郁和亢奋的周期变得越来越短,最重要的是,那束曾照亮我的光,也离我越来越远。
我开始变得敏感而多疑,也经常会觉得自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心里空荡荡的,像什么也不存在一样。
爸爸妈妈都把一切看在眼里,他们想方设法让我开心,妈妈每天都要发一堆微信说自己一天高兴的事,爸爸为了让我放松还拉着我打扑克。
但是没有用,我开始伤害自己。当然,我隐藏的很好。
那天早上,他们想要送我去医院,我当时哭着闹着不肯去,妈妈就坐在我床边哭,说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想让我快乐。
我当时很想坐起来抱抱她,但是我不能,因为我一个手拿着刀,另一只手正滴着血。
我时常想,要是自己会魔法就好了,可以抹掉人记忆的那种,这样消失了也就不会让大家难过了。
我不想再去医院了。我想,我可以面对自己不好的情绪。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两年……
可如果每年都是这样呢?如果我要面对这种病一辈子呢?
我开始怀疑医生怀疑自己,就跟千玺饰演的韦一航一样,我觉得自己成了家庭的负担,我开始用极端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对抗。
当然,这也是一种求救,因为七年了,我真的开始无能为力了。
现在啊,还是没有去上学,我总不能把负面的东西带进教室。我也想早日重返课堂,我还想要今年参加高考,去我想去的地方,完成我还没有实现的理想。
我想,这个世界依旧热闹,而我依然是我。
我想,错过了秋枫和冬雪,也要去迎接春天的樱花。
我想,去年的遗憾,今年一定会实现吧。
我看到月亮升起,又是一个夜晚,你说明天是会更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