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什么时候嫁人》


九月阳光灿烂。田野里麦浪滚滚。阿香脱了上衣,仰起脸,迎着太阳站在地里。

阿香感觉浑身燥热,血液从脑部向四肢散去。阿香举起胳膊伸向空中,任阳光肆意地淋在身上。

光着上身的阿香跑出麦田,跑到田埂上翩翩起舞。阳光像刀子刮着阿香的雪白的双臂,留下了一道道鲜红鲜红的印记。金色的麦浪和阿香一起翻滚着。阿香越舞越快。

空气里开始飘起一股烟味儿。阿香停止了舞动,贪婪地吸吮着,双臂裹紧肩膀,胸口爆涨。阿香吸着吸着就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阿香没法使自己停止,她只能那样不断地吸着。

终于阿香昏昏迷迷地坐到了田埂上。田埂的土地干裂了,硌着阿香的屁股。阿香把手垫在自己的屁股下面,弯着腰继续吸着。

空气里的烟味弥漫着。

嘿嘿嘿……阿香鼓涨的耳朵里忽然传来低低的窃窃的笑声。

阿香艰难地抬起头,继续保持着饱满的呼吸。阿香的视野里是小弟石子,正站在不远的田埂上,像立在田里的一根木头,灰不溜秋的。他圆圆小小的眼睛正紧紧盯着阿香的裸露的胸,嘴角漫着得意的笑。

烟味忽然消失了。阿香觉得想吐。阿香瞪视着石子,气恼地捡起地上的一块土块奋力扔向石子,大声骂着:“滚!”石子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娘叫你回去吃饭。”石子身后扬起一阵尘土。石子嘿嘿的笑声在空气中加着烟尘直扑到阿香的脸上。阿香揪起一把草,使劲挥着眼前的灰尘,然后一把把草塞在自己耳朵里。

阿香听不到石子的笑声了。

阿香从田埂上站起来,走回地里,拾起地上的衣服,匆忙地穿上。地上只躺着一只鞋。阿香胡乱地四处扒,怎么也找不到另一只。阿香将唯一的一只鞋塞在腰里。

光着脚跑起来。

阿香一进村子就看见了瘦老头。瘦老头在路口的石头上坐着抽烟卷,看阿香跑过,笑着问阿香:“阿香,吃饭了吗?”阿香停下脚,喘着气轻轻地向路的另一头走去,阿香的脚步很轻,连阿香自己都听不到。街上只有瘦老头一个人,在不停地看着阿香,目光像雨点落在阿香的身上,让阿香觉得浑身上下湿淋淋的。瘦老头在对面又问:“阿香什么时候嫁人呀?”

阿香低着头,没听清楚,只听见“什么时候”,阿香忽然跑起来。瘦老头的声音继续在阿香身后大声地响起来:“我是看着你阿香长大的,有什么不好意思啊?”这一次阿香清楚地听见瘦老头的声音。瘦老头的嗓子里像是卡了一只梨子,尖尖哑哑的。阿香加快速度,飞快地奔跑。

一冲进院门,阿香就听见女人的叫声和孩子的哭声。阿香一头扎进屋里,从篮子里把孩子抱起来。阿香双手托着光光的小东西,在空气中使劲地来回悠着,像撞鼓似的。孩子停止了哭声,一张小脸红扑扑得像刚落地的果子。

阿香把孩子放回篮子。刚一放下,孩子又开始大哭起来。女人在院里叫着:“哭,哭,就知道哭,人没死也得被哭死。阿香,准备碗筷,吃饭了。石子,石子,要死啊。还不快去叫你那要死的爹。”阿香再次抱起孩子,来回悠着。不知悠了多久,孩子睡着了。阿香觉得手臂酸痛。

于是阿香轻轻把孩子再次放回篮子里。看着那张要涨破的透明的小脸,阿香忽然在孩子脸上咬了一口。孩子没醒,只发出细细的急促的呼吸声。孩子的两只小手紧紧攥在一起。阿香抓起孩子的小手,费劲地掰着。掰了很久,阿香觉得后背上开始冒汗。终于阿香把孩子的手掰开了。孩子的手在空气里张开,微微颤抖,圆圆短短的小臂在努力地支撑着。阿香满意地转身出门。

院里男人、女人和石子坐在小矮桌边。阿香安静地盛了饭,坐下来。女人头也没抬,对着阿香说:“明天开始,阿香去村口的豆腐店帮忙,我和店家说好了。一定要去,不然就别回来吃饭。”阿香把一口饭堆在嘴里,支吾了一句。女人狠狠地往石子碗里扔了一块什么东西,大声地咒骂着:“孩子你别管。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要死。”

男人和石子都停下筷子,看看女人,再看看阿香。阿香一口饭含在嘴里,抬头望着院门口。阿香什么也看不见。阿香在空气里拼命地找着什么东西。阿香在想那只丢了的鞋子。

天很快黑了。阿香在灶边不停地添柴。灶塘里的火拼命地向外涌。阿香把脸凑近,火苗蹿出来,燎了阿香的头发。阿香快乐地继续添着柴,一根接一根。阿香开始哼起一个什么调,阿香不知道这个调是怎么跑到自己脑袋里的,阿香喜欢这个调。

大锅里的水开始沸腾起来,发出呲呲的喧闹的声音。阿香听不到自己的小调了。

于是阿香站起来,开始一瓢一瓢地往一个大木盆里舀沸腾的水。水落进大木盆的一刹那,发出巨大的声音。阿香笑了,又开始哼起了那个同样的调。

孩子坐在木盆的另一头专心地试图抓起水里的一只塑料杯。阿香坐在木盆的这一头,一边用手把水往身上撩,一边用腿紧紧夹着孩子。

屋里静静的,只有撩水的声音和孩子的喘息细细地钻进阿香的耳朵。阿香慢慢退进木盆,勾起双腿。胸部浮在水面。阿香叠起双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两手摊开,滑向两侧。阿香的两只手慢慢罩在了两堆软软湿湿的东西上。阿香觉得自己抓住了两个刚熟透的柿子。阿香轻轻一攥,清楚地感到手里攥着什么硬的东西,于是阿香张开指缝,两只红红的樱桃从阿香手指间冒出来。阿香用手托着这两个鲜红的樱桃,在水面上拍打两下。水面上溅起两朵水花。孩子抬起头,看着阿香的手。

阿香又在水面上拍打两下,红樱桃散开两朵新的水花。孩子笑了,小嘴咧着,小脚在水里蹬着。阿香把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侧头看着孩子。

水花消失了。孩子又回去抓那只塑料杯。阿香觉得有点累了。于是阿香躺在自己肩膀上慢慢睡去。阿香两手依旧握着那两个柿子。

忽然一阵风吹过,阿香打了个冷战。阿香睁开眼睛,觉到风是从身后吹来的。
孩子终于抓到了塑料杯,正不停地用塑料杯打着水。水在木盆四周溅开。阿香慢慢仰头向后看着,通往外屋的门漏了一条缝,风正是从那里吹过来的。阿香又看了一会,没有动静。于是阿香从地上捡了一只拖鞋朝门口扔去。鞋重重地打在门上,然后落到地上,躺在那里不动了。阿香转过头,看着孩子的小手抓着塑料杯,奋力地打在水上,水花溅到阿香的脸上。孩子呵呵笑了。阿香忽然听到门外板凳倒了的声音。阿香一把从水里举起孩子,大声地和孩子一起笑。笑声传到四壁又折回来。于是整个屋子里充满了响亮的笑声。

早上,太阳的光从窗子的上方直直打在阿香的脸上。阿香用手挡着。孩子趴在阿香的脚上,正用力地一下一下顺着阿香的身体爬过来。阿香觉得太阳照得自己好痒啊。于是阿香在床上滚了一下。孩子从自己的身上咕噜就滚到一边。孩子开始哭起来。阿香笑啊笑啊。孩子哭啊哭啊。终于阿香笑得喘不上气来。孩子也哭得喘不上气来。于是阿香把孩子抱到自己身上,两手架着孩子的双臂。孩子大胆地站在阿香软软的肚子上,使劲蹬起来,像踩泥一样。

女人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冲破屋门,尖锐地刺进阿香的头:“要死啊,该去豆腐店了。都几点钟了。作孽啊……”阿香一下把孩子撂在床上,头伸进太阳里,声音消失了。一片一片的羽毛落在阿香的脸上,颈上。阿香轻轻地用手抓着那些飘着的羽毛。羽毛还没落下来就又飞了,阿香抓不到。

从院门口一出来,阿香就看到了远远的那块大石头,石头上瘦老头在抽卷烟。
阿香低头安静地走着。瘦老头看到阿香,嘿嘿笑着,等阿香走近了,瘦老头大声问:“阿香,吃饭了吗?”阿香没听见,只觉得忽然什么事情不对。阿香又想起了丢了的那只鞋子。阿香今天穿的这双鞋有点硬,阿香要找回丢了的那只鞋子。“阿香,什么时候嫁人啊?”瘦老头尖声地问。阿香听见有人吹哨。不远处的豆腐店门口站着几个排队的人,阿香撒腿跑起来。

豆腐店里外两间,后面有一个大院子。阿香在里间。店家主人让阿香在大案板上把伙计们做好的豆腐切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放在大竹笸箩里。阿香一进后间,就闻到了一股汽油味,阿香晕车,就闻不得这味。

阿香一阵一阵想吐。于是阿香把头上扎的一块方巾围在鼻子上,那味道还是一阵一阵地往阿香的鼻子里冲。过了半个钟点,阿香开始有点习惯了,口却干得要命。阿香径直走到后院。正在围着一个大锅热火朝天地煮豆腐的三个伙计一起转身看着阿香,嘿嘿乐着。阿香站在台阶上,抻抻上衣打皱的衣角,大步走过院子。地上的大铁水壶满满的。阿香费力地往一个玻璃杯里倒了一杯水。水很热,阿香慌忙地把烫手的玻璃杯放在地上。阿香站在那儿,等着水凉。伙计们转过身继续干着活。

阿香抬头看着天。一只蝴蝶忽然从天空掉下来,直直地落到一个伙计的光背上。

伙计伸手去挠后背。挠了半天,就是挠不到。阿香笑了。笑得弯了腰。伙计们转过身盯着阿香。蝴蝶飞了。阿香用衣服袖子垫了玻璃杯,端着水回到里间。
豆腐躺在大案板上,软蹋蹋的。阿香从边上抓了一把,豆腐就在自己手里化没了。案板上躺着一把长长的薄薄的刀。阿香喝了半杯水,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阿香把袖子卷起来,两手一起慢慢提起那把刀。

就在这时候,一只猫从阿香的脚边蹿出来。刀一下从阿香的手里滑出去,正正地插在豆腐里。阿香拼命地抖着两脚。阿香最恨猫,和猫身上的味。阿香从鼻子上扒下方巾,开始在屋子里到处嗅着,阿香在这股汽油味里,闻到了一股臊味。

阿香顺着那股臊味寻到屋角的柴垛边。阿香用力踢了柴垛几脚。喵,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柴垛里蹿出来,一下蹿上了案板,然后就逃命般地从案板上跑过,跑到外间去了。案板上的豆腐上,留下了一串漂亮的图案,像一朵一朵盛开的梅花。

阿香从豆腐店回到家里。阿香再没回豆腐店。

阿香从此也再没吃过豆腐。

夜里,男人和女人把阿香叫到屋里,问起白天豆腐店的事。阿香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没出声。于是女人响亮的声音冲过来:“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不争气的东西。明天开始给你找婆家。没得饭喂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那响亮的喉音使阿香晃了一下,阿香站稳,心里在想着怎么去找回那只丢了的鞋,这双鞋太不舒服。

男人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抽烟斗。女人让阿香出去。阿香转身走出去。刚一出门,阿香又闻到了那股烟味,于是阿香停在台阶上,拼着劲地吸起来。阿香觉得头开始发晕,身体慢慢地向地上流去。忽得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嚷迅猛地钻进阿香的耳朵,烟味消失了。“孽种!”阿香跑回自己的屋子。

孩子睡着了。昏暗的灯光里,孩子的鼻子一颤一颤的。阿香轻轻撩起被子。孩子的光光的小身子四仰八叉地暴露在阿香的眼前。阿香轻轻顺着孩子白白的身体抚摸着,小脚,小腿,大腿。阿香的手落在孩子的蛋蛋上。那两只饱满的蛋蛋在阿香的手里滚来滚去。阿香用两个手指夹起孩子的小鸡。小鸡短短的圆圆的,头上皱起几摺。阿香用两个手指上下抚弄着小鸡。小鸡的皮肤是有弹性的,在阿香的手里有力地上下动着。阿香躺在孩子身边,手继续握着那只小鸡,慢慢睡去。

阿香决心找回丢失的鞋子。一个上午,阿香寻遍了麦田,也没有找到那只丢失的鞋子。

吃午饭的时候,石子看着阿香偷偷地乐。阿香握着两只筷子,狠狠地戳了石子的头。石子气愤地把桌上的一碗水泼到阿香身上。

女人和石子吃过饭就出门了。孩子正在熟睡着。阿香只穿着一只鞋跑到大间。
里屋是女人和男人的房间,阿香翻遍了也没找到那只鞋子。于是阿香来到外屋,把石子的被子、枕头一把掀了。阿香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鞋子完完整整地躺在石子的床板上。阿香迅速地把那只丢了的鞋子套在脚上,兴高采烈地跑出院子。

阿香穿着舒服的鞋一口气跑到麦田。阿香使劲在地上垛着脚,快乐得手舞足蹈。

麦田的东头已经割光了。远处的山更清楚地呈现在阿香的眼前。阿香在田埂上跑啊跑啊。

终于阿香躺在田埂上睡着了。阿香梦见了一只蝴蝶,蝴蝶的翅膀是金色的,蝴蝶的触角是红色的,长长的。蝴蝶飞过阿香的头顶。阿香盯着蝴蝶身后的那道金光,跟着金光走了很远。走着走着,阿香的眼睛盯累了。阿香拼命地支持着,继续走。

后来阿香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但阿香没有停止脚步,继续走着,一直到阿香的鼻子撞到了什么东西。阿香一下醒了,睁开眼,一只鸟正从空中飞过去,一块湿东西落在阿香的鼻子上。

傍晚,阿香走回村子。瘦老头站在石头上望着远处,没有看见阿香走过来。阿香顺着瘦老头的目光望过去。阿香家的院子门口站着两个人,女人和一个男人。阿香往自家院子走过去。

走近了,阿香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男人戴着帽子,阿香不认识这个戴帽子的男人。戴帽子的男人手里抱着什么。阿香站住脚步。戴帽子的男人在和女人说话。然后,女人对着戴帽子的男人摆摆手。戴帽子的男人转身,背对着阿香走了。阿香一直站在那儿,看着戴帽子的男人微微躬着背走远了,消失在路口。
阿香回到院子里,直接跑到自己的屋里。

阿香迅速地扫了一遍屋子。篮子是空的,床上也是空的,没有孩子。阿香转身出来,看见女人正在喂猪。阿香站在那儿,等着女人。女人注意到阿香在自己的身后。女人转过身。阿香盯着女人。女人慢慢放下舀猪食的大瓢,用手撑着腰开始讲话。阿香听不清楚女人的话,女人讲得太快,阿香只记得什么姓刘的,什么孩子的事。阿香没等女人说完,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阿香坐在床边,屋里很静。阿香不知该把手放在哪儿。于是阿香抱起枕头。阿香像撞钟一样地把枕头撞在墙上。一下一下,直到阿香又闻到了那股烟味。阿香停下来,烟味强烈地从门缝、窗缝挤进来。阿香把窗户和门都打开了。阿香张大嘴吸着。

太阳的最后一束光线洒在门前的地上。阿香狠命地吸着空气。阿香又看到了羽毛在眼前飞舞,这一次羽毛越舞越快,把阿香全身笼罩住了。阿香呼呼地喘着气。

一只手忽然搭在阿香的手上,那是男人的手。“吃饭了。”男人牵着阿香的手,把阿香牵到饭桌边。阿香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石子。忽然阿香指了指自己的鞋子。

石子站起来跑回自己的屋子。

女人往阿香的碗里夹了一块土豆,阿香把碗里的饭吃完,只剩了那块土豆,然后把土豆扔进了猪圈。女人尖锐的嗓音再一次在院子的上空响起来:“造孽啊!”阿香什么也没听见,转身走进灶间,开始一把一把地往灶塘里添柴。然后,一大瓢一大瓢地往大锅里添水。水在大锅的四周转着圈,旋转着涌向大锅的底部。阿香又哼起那个调子。水转得更快了。

阿香开始每天在吃过晚饭之后就泡在木盆里。阿香的身体泡得越来越白了。肚子上的小摺也不见了。阿香坐在木盆里摸着自己两个柿子一样的乳得意极了。
整个冬天,阿香就是这么泡过来的。已经有很久听不到女人的叫声了。

一入正月,大屋常有人来。阿香每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阿香已经很久没闻到那股烟味了。太阳暖暖的,阿香觉得自己像正在烤熟的馒头,白白光光的。阿香捏着自己身上不断增长的白肉,偷偷乐着。

女人给阿香十元钱,让阿香随便给自己买点什么东西过年。阿香到村上的店里给自己买了一双和自己丢了的鞋子同样的一双鞋。阿香不要丢了这双,于是阿香把鞋子藏在灶间的米缸后面。用旧报纸包好,上面盖了一些土。阿香又有了一双鞋子。

过年的那两天,阿香害怕石子放炮,于是躲在屋里,连饭也是女人给提到屋里。

女人开始对阿香笑,还问阿香喜不喜欢她做的年饭。阿香只是点点头,但吃得很少。

阿香坐在屋里,没法晒太阳。于是阿香把头埋在被子里,透过被子的花纹,阿香又看到飞舞的羽毛。

下雪的时候,阿香会跑到院子里,仰头对着天,闭上眼,让一片一片的雪落在自己脸上。阿香觉得自己的脸在那样的时候特别光滑。阿香不停地用嘴舔那些飞舞的雪片,有时没来得及,雪片就钻到阿香的皮肤里了。

石子一见阿香站在雪里。就开始用大雪球打阿香的屁股。阿香也不理他。直到石子打中了阿香的脖子,阿香才会收回自己裸在空中的脸,慢慢走向石子。石子被逼到墙角,阿香抓起一把雪就抹到石子脸上。阿香开始肆意地笑起来,一直笑得腰也直不起来。石子愤慨地把双眼从雪里扒出来,狠狠地瞪着阿香。阿香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笑啊笑啊。

十树上长出第一片叶子的时候,阿香和女人去地里。路过村口的时候,阿香看到了坐在石头上的瘦老头。一个冬天不见,瘦老头更瘦了。

臃肿的冬衣把一个小脑袋举在空中。老头伸着脖子,笑着问阿香:“阿香什么时候嫁人啊?”女人对着老头大声说:“快了。”土地还是冰冻的。阿香站在地头看着女人用力地锄着地。女人的腰一下一下有节奏地上下扭动着,脸快要贴在地上。女人大声地招呼站在地头的阿香。阿香挥起地上的锄头,用力地打在地上。锄头戳进土里,再也拔不出来。于是阿香一屁股坐在地头的田埂上,不再起来。

十一

天气越来越暖,阿香每天坐在地头晒太阳。看女人的腰在空中划出弧线。阿香觉得自己的肉开始在太阳里溶解。晚上睡觉的时候阿香开始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在相互碰撞。阿香不再在木盆里泡了。阿香没有什么可泡的了。

十二

男人坐在饭桌边,嘬着一壶酒。女人把大锅里热腾腾的一屉馒头放在桌上。女人大口地嚼着馒头。时不时看着阿香。阿香一点一点把馒头掰碎,扔在地上。几只小鸡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女人用馒头碰了男人一下:“你倒是说话呀。不就是离过一次婚吗,人满好的。”阿香一抬脚把一只正在抢食的公鸡踢到一边。公鸡吱吱地跑开了。男人没说话,看了一眼阿香。阿香低着头专心地掰着馒头。
第二天,女人给阿香买回了一件漂亮的大红上衣,衣服上是鲜艳的金色的花朵。

阿香站在那儿,浑身骨节都在发出快乐的声音。阿香喜欢那件衣服,特别是那些跳跃的金色的花朵,灿烂而绚丽,像阳光的花朵。阿香喜欢阳光。

趁女人不在的时候,阿香把头埋在衣服里,使劲嗅着。淡淡的油漆的清香把阿香的脸熏得红红的。

夜里,阿香穿上红色的新衣一口气跑到村外的麦地里。

阿香穿着新衣在田埂上大步地摇摆着。星星的光亮打在金色的花朵上,泛着银亮的光。阿香用手浑身摸着那些闪亮的光片,血液迅速地向身体的每个角落涌去,指尖,足底。阿香浑身颤抖。

黑暗中阿香又一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烟味,烟味越来越强烈。阿香停止脚步,站在田埂上。金色的光在阿香眼前晃着,阿香闭上眼睛,一动也不能动。

阿香还没来得及吸气,就被这股浓烈的烟味笼罩了。阿香觉得脖子被什么东西卡住。阿香张开眼,眼前地上有一个影子。阿香慢慢转过身。男人站在阿香的身后,脸埋在黑夜里。阿香停止了呼吸,阿香的脸开始憋得要爆炸。阿香准确地把手伸进男人的裤档。男人呻吟了一声,双手抓住阿香的肩膀。

阿香紧紧地抓着男人的家伙。男人的家伙坚挺着,跃跃欲试。耀眼的金光洒在阿香白白的手臂上。男人一把把阿香搂过去,阿香的手被戳了一下。阿香轻轻哼了一声。男人继续用力地顶着阿香的身体。阿香的血液流到一半就停止了,只有阿香的头还有知觉,阿香听见男人喘息着,喃喃着:阿香要嫁人了,阿香要嫁人了。

阿香的手慢慢松开。

十三

阿香躺在草地上,星星在眼前飞舞着,阿香的新衣敞开着,白白的胸膛在夜里泛着磷光。阿香的身体充满着,阿香使劲抖着肩,试图抖出点什么。而阿香的肩却纹丝不动。热热湿湿的东西在阿香的腿间不停地流着。阿香把手从地上抬起,轻轻搭在腿上。湿湿的东西一直流过阿香的手,流到脚上,流进土里。
阿香真累啊。于是阿香静悄悄地转了个身,背对着星光,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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