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草原时,总爱卷起沙砾和往事。
华筝常想,若黄沙能写诗,每一粒都该刻着“郭靖”二字——那个骑着小红马闯入她生命的少年,像一束光劈开蒙古的云层,却又被中原的山河轻轻勾走了衣角。
她记得他弯弓时绷紧的臂膀,像大漠上倔强的胡杨;记得他低头擦拭短刀时,眉间皱起的沟壑,深得能藏进整片草原的黄昏。
可他的眼睛永远望向南方,仿佛地平线外拴着一根透明的丝线,轻轻一扯,便能牵动他血脉里蛰伏的烽烟。她曾悄悄攥住那根丝线,却在某个清晨发现,线早已勒进掌心,渗出的不是血,而是年复一年发酵的酸涩。
草原的公主不需要铜镜。
湖泊是她梳妆的银匣,风会为她巧手编发,可当她在水波中看见自己眼角的纹路时,忽然明白:原来有些等待会像勒勒车的辙痕,碾得越久,陷得越深。
成吉思汗赐她的金冠压着星辰,却压不住心底疯长的荒草。每夜毡房外驼铃叮当,她都错觉是中原驿道的马蹄声,正替某人捎来迟到的回音。
她见过他弯弓射雕的英姿,也见过他提起“蓉儿”时,眸中忽而温软的春水。
那一刻,她听见雪原下冻土开裂的声响——原来世上最锋利的箭,从来不是射向苍穹,而是无声地扎进另一颗心脏。她亲手缝制的貂裘终究暖不了异乡的冬,正如她酿了半生的马奶酒,永远醉不倒那个心向江湖的人。
后来草原上传说,郭大侠用降龙十八掌震碎了襄阳城的乌云。
华筝抚摸着早已不再鸣响的雕铃,忽然笑了。她想起幼时他教她汉话,说“侠”字是“人”字旁加一个“夹”——原来从开始就注定,英雄要夹在苍生与私情之间,而公主只能夹在回忆与现实之中。
多年后的她策马至当年分别的山坡。
风沙模糊了远方的城堞,却把某个瞬间擦得锃亮:十八岁的少年翻身上马,衣袂扫过她递出的马鞭,像鸿雁掠过芦苇荡时留下的半截残影。
原来草原的月永远悬在中原的夜,正如有些人的名字,注定要随着风,在另一个人心头吹上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