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东莞已有三年，那天想起曾经的伙伴，难免随手发感慨到朋友圈，新新回复：回忆很美，却是负累！我说，负累又如何，虽不能刻骨，但足以铭心。谨以此篇给年少不轻狂的我们。

2011年冬

明日除夕，浑然不觉，似乎有鞭炮声，或许只是幻觉，东莞也会有鞭炮声么？又下雨了，小的如雾气，却有点冰，我仰脸，夜凉如水！

走过一家家关闭的店门，“空城”的落寞安静的侵入双眼，湿漉漉的敲打着泛潮的头发，经常去吃饭的“沙县小吃”店，门上赫然用红纸写下：回家过年，暂停营业！一家人欢喜的脸似乎都漂浮在这简短的两行字里，羡煞人。我苦笑，寻觅能填饱肚子的饭食，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愣愣的站在街上，最后揣着满手机的祝福短信回到住处。

一盒泡面，独自在灯下含泪吞下，我想，在东莞的外地人大都有过这样的经历，甚至，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生活插曲而已。毕竟咸有咸的滋味，我们流浪只是为了能够不流浪，这条南下之路注定了开始和结束。

(一)

“感到自己在世界上孤苦无依，一切联系都已断绝，能否达到目的地难以预测，返回原地又障碍重重，对一个毫无经验的年轻人来说，这是在是一种十分奇特的心情。冒险的魅力使这种心情显的美滋滋的，自豪的喜悦使它变得热乎乎的，可是紧接着恐惧的颤惊又使它不得安宁”。

我回首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宿舍，一手行李箱，一手衣物包，拖了四层楼，来到学校湖边的集合点，学校里静悄悄的，是假期，毕业的已离去，放假的正在家中凉爽的津着美梦，实习期的则奔忙着找实习地。我在一个月前明晃晃的下午，郑重的在“东莞”那张纸上签下名字，而后是跟家人解释，再把所有的小物件换成新的，包括脖子上的挂件和发型，连同心情打包装在新背包里，昭示着我对“重新开始”的热切希望。

老师点名完毕后，钻进大巴，找个靠窗的位置坐定，搜寻着，还是有几张熟悉面孔的，两辆车载着两车心情各异的人驶向火车站。宿舍女友拣着空隙赶了几站路去送我，结果车将行之时，一个北门，一个南门，巴巴的错过了。我举着小于买给我的两个汉堡在队伍中张望着，对着栅栏外的他一笑，头也不回的顺着人流向检票口涌去。

一番肉搏后，双脚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所有的心情暂时被疲惫代替，在这个南下务工高峰期，没被乘务员用脚踹塞进列车，而是“挤”了进来并且有座位，已经可以烧香拜谢了，整个车厢密密的人墙，站着的人只有仰脸呼吸的空间。待车行驶一段，人流平静，有了一定空间，同行的几个新闻班的同学脸上才露出了生气，开始调侃说笑，打电话发短信报平安，好像做的是一项伟大的事！前方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可是，唯有走出去才能使我躁动的心在不停的奔波中得以平静。

(二)

师傅说：我们是东莞的一根盲肠，随时会被割掉，喂狗。

我说，我不是盲肠，是个过客！

也许正是这种“过客”心理，使得我面对种种有出乎意料的释然，因为总会默念一句：我不属于这里，所以不必介怀。于是这养成了我致命的弱点，愈发的将自己孤立于世，变成了哑巴，能忍的忍了，不能忍的破罐子破摔的毁灭了。

初时，师父从基地招聘我回来后（当时我仰着脸，告诉他我可以去从底层做起，一个月后若他不满意我就走，满意我就留），一路上他嚼着槟榔，满车的槟榔味，我不讨厌，他递给我一个说：尝尝，写方案的人要吃槟榔的。我一路攥在手里，对我将要去的文化传播公司充满了期待！车行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公司所在地，师父将我带至一出租楼，帮我付了一日的住宿费，30块钱，然后告诉我有同事也在这边住，方便互相照顾我便兴高采烈的拎起东西入住“小黑屋”，彼时并无过多要求，只觉得有一席之地落脚足矣，诗意的对着窗户外的楼对着自己说，天为盖，地为床，够大，够大了。我把槟榔塞进嘴里，没有想象中的好吃，脸上发烫，喉咙里梗着感觉胸闷的难受。

房东是个极敦厚的人，凡事好商量，换个灯，修个线什么的，只需诚恳央求，他必乐意帮忙，所以这“小黑屋”住下来反倒心安。第一个月像个守财奴似的怀揣着所剩无几的从家里拼凑的盘缠，日日盘算着几号发工资，早上肠粉，中午汤粉，晚上蒸米粉或方便面，连续吃了几天，后来将午餐改为快餐，当时真心觉得洛阳的小米粥、八宝粥、胡辣汤、豆腐脑等何等美味！可是楼下除了大饭店，这家算是比较家常的了。三天两头的上火，每天装着一肚子肠粉，顶着嘴上的大泡泡去上班，跟师傅学些方案，一遍遍写，一遍遍的改，师傅细心，连标点符号都改，我反倒来劲了，红着脸嘟囔着自己的观点，他倒是不怒，听我说，并且允许我写，我什么天马行空的都敢写，最后拿着师傅自己的确认版方案自行惭秽一番，继续天马行空！师傅多半是下午开始上班，半夜离开，他的早晨从下午开始，所以我的下班时间也跟着他的早晨延迟，每次将近下班，他便开始给我讲解方案，指出不足。这天我临走之时，他抬头看我一眼说：“小平啊！要喝凉茶，到东莞来要喝凉茶的”！我回头看看，师傅头发花白花白的，和他彻夜亮着的“三毛”qq图像一样，一种可爱的沧桑和疲惫。我开始光顾“杏林春”，喝杯凉茶，吃颗话梅，甜甜的。

为了公司内部团结，师傅经常叫上我们聚餐，第一次吃饭，大家把水倒入杯子，我拿起刚要喝，却被制止了，师傅拿过我的碗筷，将杯子的水倒入碗中，筷子竖在里面，勺子撩着水，一次次冲洗，又把杯子倒扣入碗，烫了由烫，方才交回给我。我撇撇嘴，假干净么，南方人当真是讲究，蘸蘸水就没细菌了么？可是入乡随俗，大家都一本正经的饭前“蘸水”，我不能免俗。我享受完这次免洗以后，便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悠长悠长的帮别人洗杯子的历程。后来学泡功夫茶，师傅丢出一大包茶叶，给我大半天时间，就坐着泡茶，泡完给同事们分了喝，不亦乐乎！师傅每次吃晚饭都会感叹一句，“小平啊，小孩子，长不大！”我宁愿一句话不说摆弄这些碗筷再一个个转出去，也不愿意多讲话，这让师傅头疼。但他还是愿意带我出去见客户，谈业务，他让我讲方案，我便讲，其余时间都是他陪人聊天互相敬酒，这时我便又是哑巴，后来他见无效，便不再言语，只是每次吃饭仍有一句：小平啊，小孩子，长不大！

时常挂个工作牌，穿着运动鞋，休闲裤，戴个鸭舌帽，跟着阿海去动物园，爬上墙装广告画，忙完了就一遍遍的逛，看看海豚，跟着路上的大象走走，趴在围栏外跟阳光下睡觉的狮子打打招呼。《海岛乐园》在东莞拍摄的时候，我们提供舞狮，大伙竞相和林雪合影，我则被拉去做群演，导演郑重的告诉我要重视，要重视！因为主演都从我旁边“走过去”，也不知道后来播了没，一直没看。喜欢出去做活动，完了蹲成一圈吃快餐，满满的侠客般的骄傲和存在感。

后来，我离职。第一次，师傅说：别急着决定，给你放个假，出去玩玩，散散心。然后，我在万江桥边走了三天回去上班了。最后一次，师傅说：好吧，去吧，也好，去体验下人生百态。我便背起行李到企石，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到塘厦，开始了另一段旅程。

(三)

海格尔曾说：诗人的天之就是还乡，还乡使故土成为亲近本源之处。

在外的人把还乡看成一种漂泊的终点，那是一种近乎信仰的引导，憧憬着衣锦还乡，所以总是有希望存在，脑海里那一句：“等有一天回去了，就......”，便是所有苦难的终点。和同事朋友讨论起来故乡，以前从未使用过的赞美词也变得诚挚热烈起来，好像真的嘴里所说的那些历史典故，那些名胜古迹自己都非常了解，实际上不见得那么熟，甚至那些地方自己都没去过，可是在异地他乡怎能不长故乡的威风！还是想回去的啊！

心火燎燃

舔舐着强压下仅存的理智

我如同暴怒的小狼

想用命

挣脱勒入脖子的绳索

哪怕鲜血淋漓

家

无疑是此刻最大的诱惑

可以概括为家乡——洛阳

擎一支烛

颤巍巍的照亮你的轮廓

这才是我残喘的勇气

深不见底的天堂定律

一直在行走，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家，用自豪的心情细数洛阳的人情风貌，离的远了反倒亲近。实际上并不讨厌南方的环境，五湖四海的人为着同样的梦想从四面八方而来，操着普通话，见面后只问来处，不问出身，反倒在这个城市觉得自己是自己的主人了，东莞以它独特的博大胸怀，接纳着各种各样的人，虽然外来人多被称为“新莞人”。一个在莞二十多年的人在一个8岁本地小孩的眼里仍旧是“新”的。

换工作后，重新在陌生的环境里学会了定位和思考，领导说，鞋子不符合要求，要黑色的皮鞋！我就屁颠屁颠的跑去下面商户那里买一双黑皮鞋，下午上班的时候伸出来脚放在一边，领导路过满意的点点头；领导说给商户打电话的时候要面带微笑，要坐端正，不能没形象，我嗖的一下把凳子拉进服务台里面，规规矩矩的只露出上半身和一个脑袋，摆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用方正的普通话催租；领导带个假发，问你看我的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我不假思索的说，短发，干练，女中豪杰就这样，结果大家都说领导长发好看，我讪讪的说，长发温柔吧，也行！我还是没能学会讲话，一次吃饭，领导让敬酒，书记主任一大堆，我权衡了半天还是是把主任叫成了书记，书记脸上挂不住了，主任拉个脸不接我敬的酒，不接就不接了呗，我就自己吃。

一帮同事下班后时常疯玩，老的少的在酒吧、ktv嘶吼，一排筛盅，摇的天昏地暗。公司有酒吧街，街头一个卡萨，街尾一个乌仗那藏吧，小小的，很是安静，弥漫着一股檀香味儿，偶尔会有蒙古包的师傅和小朋友跑进来唱《凤凰传奇》。一群人，“玩是疯玩，内心还是雪亮的”，路边的宵夜很丰盛，吃完各自回家睡觉，早起又是一个激昂的工作战神！我时常回想起那群可爱的人，个个嘴角犀利，却同有一颗浪子心。

(四)

“一个新的企业，伴随他成长，并一步步完善制度，是一种别样的情怀，比直接接受已存在的成熟的制度更有感情，更让人容易遵守”

蒙古包筹备的时候，各部门都有人员被调去临时协助，阿军说整夜整夜的不眠赶工，老板在业界和朋友圈宣誓一般公布了开业日期，蓄胡明志，表示若工程不完胡子就留着，这样一群人都顾不上刮胡子了。后来骆驼、羊、马陆续从蒙古运来，草皮也运来，一个个蒙古包立了起来，开业那天，购物广场，商业街、包括总部大酒楼，前往助威，我们西装革履，披着迎宾条，在入口排排站，我内心是骄傲和欢喜的，好像自家的喜事一般，酒祭敖包，小心翼翼的将彩旗插在石缝里，带着敬畏的心向万物神灵祈祷平安！那晚的篝火晚会听说热烈烈的映红了半边天。回洛阳后，某天，看见同事发布图片，蒙古包失火了，记忆都被扭曲的烧的生疼，不回去，可是知道它在那里，如今一捧灰烬，就真的变味了。

(五)

夏末的时候，终于有了机会到海边，而且不用做工作人员组织商户，行李堆在一起，不能下水的阿水看着。赤脚奔向海边，白色的披风猎猎作响，细软的沙子一粒粒摩挲着脚掌，酥软了。几个女孩子不会游泳，尤其是游海，每个人套了泳圈，笨手笨脚的往里面走，大家环环相扣，男同事则负责保护“运输”我们，成“巾”字固定衔接力士，左右手各拉一个泳圈，海浪来前奋力拉着泳圈里的我们往前跑。我瞪大了眼睛时刻警惕着，看着排排大浪打了过来，学着别人使劲往上跳，被咸苦的海水倒灌了几次便学聪明了。到了海面平静处，仰脸  躺在泳圈上，闭上眼，身体任意浮动，在这辽阔的怀抱里，可享受片刻宁静。

傍晚吃完自助烧烤，烟熏火燎的满身烤肉味，走到沙滩上，吹吹风，此时看海是另一番心境，小白和几个同事在那里欢闹着逐浪，听海浪拍沙，世间俗事皆可抛却，若有生之年，携子之手，漫步海滩，捡一颗海螺，也是人生一美妙的事情，北飞吹散了我的梦，我终究还是离开了，转身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潇洒，甚至有些许伤感。

再见东莞！你好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