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毁灭
2018年5月,初夏,天气长晴偶雨。
每当何年响经过熟悉的武泽路和光华路交叉的十字路口时,他常常都会选择绕道行驶。这里曾经带给他的回忆太过伤感,也太过致命,让他稍稍回想起来就感觉像是被人推入了深海里,一直往下沉溺。
记忆里少女素净的面庞和清瘦的身材一直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他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她柔软带着香甜味道的发丝。她总爱穿着带有洗衣粉和阳光混合味道的白色校服外套,长发及肩,不爱笑,但她笑起来其实非常好看。
可就在七年前,他却亲手毁了她……
2、报到
2008年8月31日,天气依然炎热。
水泥地面被灼热的太阳光线直直的烘烤着,仿佛仅凭肉眼就能看见蒸腾出的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热浪,正透过水泥地面龟裂的缝隙纷纷往上窜着。
像往年一样,致远中学门口停满了一辆又一辆的私家车。作为临江市的唯一一所省重点高中,每一位家长似乎都对它充满了期待,好像自家孩子能够进入这所高中读书,就好比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一流大学的校门。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每年缴纳着巨额赞助费才得以进入这所学校的孩子比比皆是。
致远中学又分初中部和高中部,按照学校规定,中考成绩排在年级前两百名的学生可以直升高中部,继续享受优质的教育以及还算说得过去的学费。
成沫是以全校第七名的成绩直升的高中部,此时她正艰难的穿过拥挤的人群。好在学校主干道两边种满了高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梧桐树,这才让她一直处于疲惫状态下的眼周肌肉得到了片刻的放松。额前已经潮湿大半的的刘海紧紧地贴在脑门上,成沫抬起一只手胡乱擦了擦。因为整个初中部高中部几乎算是连在一起的,因此她很快地就摸到了自己班级所在的教学楼。
她被分在高一一班。
何年响从冷气十足的私家车后座下来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像是一株极度缺水的植物,无精打采。坐在副驾驶上的何母陪着何年响一道下了车。
男生足足比母亲高出了一个头,他将背包甩到肩上之后,按住母亲的手:“妈,天太热了,您先跟我爸回去吧。”
“真的不用妈妈陪你进去吗?”何母一脸不放心的看着儿子,伸手拂去他鼻头上不断冒出来的细密汗珠。
“不用了,我初中就在致远了啊,这里是我地盘,放心好了!”男生大喇喇地说道。
何母仍旧一脸担心,何父倒是一副完全不担心的样子,一直看着手表,似乎很是着急,并且不断地催促着何母:“赶紧上车,再多待会儿,车子越来越多,会堵在这里出不去的,我下午还有个重要的会要开。”随后伸出一只手指着站在车门之外的何年响:“你给我少惹事!”
何母似乎还是有点依依不舍,何年响听见父亲的话,伸手抚了抚脑后的头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何母最后叮嘱了儿子天热多喝点水,然后拉开车门回到车里。几乎车门关起的同时,车子就绝尘而去,扬起一地的尘土,何年响着实有点无奈。转身戴上一直拿在手里的黑色鸭舌帽,晃晃悠悠的穿过嘈杂的人群向教学楼走去。
他被分在高一三班。
3、学神
成沫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正在低着头演算数学题。
近期持续的高温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有一点点的好转,在满是人的教室里,大家的嘈杂声让她觉得更加的燥热。
窗外的梧桐树紧紧地挨着她左手边的窗户,茂密的树冠将阳光遮去了大半,只剩下微弱斑驳的一点点光斑,随着树枝的摇动跳跃着改变形状,投射在带着墨香味的教科书上,柔和的令人心颤。
树枝随着风微微的晃动,蝉鸣声不绝于耳。成沫轻轻闭上眼睛,仿佛一下子从周围的喧嚣里脱离了出来,世界安静到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开学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学校就通知了月考安排。刚刚升入高中不久还没感受到高中生自由的学子们纷纷怨声载道,吐槽着学校的不近人情。
月考总计耗时三天,总计考了九门功课。当何年响最后一遍检查完试卷之后,铃声也随之响起,坐在讲台上一直昏昏欲睡的监考老师一瞬间清醒过来:“好了,大家把试卷依次交上来!”
何年响第一个交完试卷走出了教室,边走边拿出MP3慢悠悠的插上耳机,因为分散了注意力,使得他不小心在拐弯处和一个女生撞了个正着。女生留着及肩长发,规规矩矩的穿着致远中学的夏季校服,白色短袖配藏青色齐膝短裙,露出的小腿纤长笔直,整个人瘦小得过分。女生低着头小声的说了声对不起,擦肩而过的时候,何年响似乎闻到了她头发上洗发水香甜的味道。
这是何年响第一次和成沫打照面。
尽管从初中开始何年响就一直听说成沫这个名字,却因为她为人十分低调,三年中竟然完全没有见过她本人。虽然此时此刻与她撞了个满怀,却仍旧不知道此人正是被大家称为学神的成沫。
4、排名
每个周三的下午是让何年响最崩溃的时刻,因为两节英语课后面跟着两节语文写作课,他本就不喜好文科,写作文更是让他头疼不已的事。
而此刻正是无聊的写作课,语文老师坐在讲台上正在批改试卷,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却显得窗外的蝉鸣声更加的绵长了。
周围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笔尖在纸上行走的沙沙声对于此刻的何年响来说,简直比窗外的蝉鸣声还要令人心烦。他刚起笔,一行还没写完,便没了思路,大脑一片空白,索性就把笔扔在了一旁,拿出物理试卷开始写起来,那才是他擅长的领域。
况且他一直坚信只要会说话,能够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就行了,而写作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意义。
第三节课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何年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刚刚解答好的物理试卷放回了抽屉,高翔回过头看见刚刚才写了一行字的何年响,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一把抓过他桌上近乎空白的作文纸,看清楚之后丢回去,“大哥,这放学之前要交的啊!你刚刚四十五分钟都在干嘛?”
“你管我?”男生把那张空白的作文纸抢了回来,胡乱折了两下扔进课桌抽屉。
好不容易熬完周三的下午,何年响和高翔一起骑着自行车回家。
几乎每天,两人都骑着车走同样的一段路,这条被两侧巨大梧桐树完全遮蔽的道路也算是临江市的一个标志了。
不远处的红绿灯正从黄灯慢慢跳成红色,显示器上显示80的数字,慢慢地一秒一秒地往下跳。两人也在路口刹车停下来,一只脚蹬地,等待着红灯再次跳回绿灯。
高翔突然开口:“你知道这次月考年级第一是谁吗?”
“排名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那天去办公室送作业本,听到办公室老师在讨论,这次年级第一好像又是那个成沫。”
“成沫啊。”何年响默默地念了念女生的名字,心里对这个学神一样的存在更加好奇了一分。
5、报名
在炎热漫长的夏天终于真正过去的时候,学校布告栏里开始张贴出市物理竞赛的通知,凡是获奖者除了能够获得奖学金之外,还能够评选市三好学生,对将来保送大学也是个保障。
成沫经过布告栏的时候默默地记下了海报上的重要信息,决定参加这次比赛,对她来说,奖学金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关于此次物理竞赛的事情何年响是在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的时候才知道的,他本就擅长物理这门学科,立马当场填写了报名表格。
填完表格之后,何年响依旧待在办公室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物理老师抬头看了看他说道:“有事你就说吧。”
“老师,您这儿还有其他同学的报名表吗?我想看看都有哪些人报名了。”
他刚说完,物理老师就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参赛报名表:“看吧。”
第一张映入眼帘的就是成沫的那张报名表。成沫,整个致远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没有任何一门偏科,每门功课都十分出色,似乎就是适合学习的那种体质,从未跌出过年级前十名的榜单。曾经还蝉联过五次月考年级第一的神话。
何年响一瞬间竟有些兴奋的感觉:“成沫也参加?”这么说,这次他就有机会近距离地一睹学神的风采了。
“对啊,成沫还是很厉害的。不过你也很优秀,加油!”说完拍拍何年响的肩膀以示鼓励。
6、你好
物理竞赛开始之前,学校还给各位备考的学生专门安排了补习强化班,全年级三十名物理尖子生集中在一起进行专项训练。可唯独有一名同学始终没有出现在教室里,每次点名她都是请假,她就是成沫。
这一点让让何年响更加在意起来,心想就算这姑娘是学神,但不来参加赛前培训真的没关系吗?这也让他越来越好奇她的庐山真面目。
大概是长得不会太好看吧!毕竟是那么会学习的女生。
很快就到了初赛那天,考试在校外举行,是一个周末。因为在校外,可以穿便服,何年响特地选了一套自己很满意的衣服,整个人显得愈发帅气精神。
而且他提前看了大家各个考场的分布,致远中学的考生几乎都被分在了不同的考场,巧合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跟成沫分在了同一个考场。所以决定提前去考场看看她究竟坐在什么位置,顺便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何年响完全顾不上找自己的座位,心里默默念着成沫的名字,然后很轻易地找到了贴着女生学号和姓名的小纸条。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继续找自己的位子,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座位就在女生同一排的右手边,中间隔着约五六十厘米的距离。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进入考场就坐,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何年响左手边的座位却一直空着,似乎被人遗忘了一般,她该不会是弃考了吧?
直到考试前二十分钟,才有个留着及肩长发的女生走进教室,皮肤白皙,长相十分的清秀,穿着普通的蓝色牛仔裤,运动鞋,上身穿着致远中学的秋季长袖白色校服外套。何年响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第一次月考,出了考场就和自己不小心撞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原来她就是成沫。
原来,她长得还挺好看的!
男生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无意之中牵起的唇角,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里似乎翻腾涌动着什么,心跳声愈发清晰地流经四肢百骸,最终回荡在耳蜗深处,有力、且热烈。
女生在他旁边坐下来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只是自顾自的拿出透明笔袋里黑色水笔和透明胶带。
隔着很近的距离,何年响觉得脖子有点僵硬,想要偏过头仔细看看传说中的学神,却又碍于面子拼命稳住自己的情绪,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浑浑噩噩的好不容易答完了题,离考试结束还剩半个多小时,何年响右手撑着脑袋,偷偷瞄了一眼自己左手边的成沫,女生似乎也完成了答题,正在做检查的样子。
考试结束的铃声一敲响,成沫就收拾好自己的文具笔袋,准备交卷离开考场,何年响的目光就没从女生身上移开过,紧跟着她的步伐。他心里只是希望能趁着这个机会和她说几句话。
已经到了一楼,人群变得更加拥挤,两人之间隔得越来越远。何年响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这份惊慌迫使他在人潮拥挤的人群里大声地叫出了成沫的名字。
这声成沫倒是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而前面的女生似乎并没有听到,隔了差不多四五秒当事人才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过头来,一脸迷茫地看了看身后的人群。
何年响本以为他们就会这么错过了,可是在女生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整个世界大放异彩,是他从未见过的。
于是连忙笑着拼命把手举过头顶使劲向女生挥了挥,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她身边,笑着说:“你好,我是一年三班何年响,刚刚考试坐在你旁边。”
女生有些诧异的神色,回过神来也礼貌的说道:“你好,一年一班成沫。”
7、请教
从来没有男生或是女能够那么自然的来找成沫搭话,致远中学绝对算得上是一座贵族学校,她和弟弟能够在致远上学,完全是靠着绝对优异的成绩。
成沫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周围养尊处优的同学们不一样,她也从来没指望能够交到什么朋友,只要能够顺利地毕业,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以后赚很多的钱,就可以给弟弟治好病了,就不会再让自己留有遗憾。
先天性心脏病,十年前已经夺去了她妈妈的生命,现在她唯有保护好遗传了妈妈疾病的弟弟。她甚至在心底一直期盼能由自己来替弟弟承受这份病痛。
自从上次物理竞赛遇到何年响之后,她似乎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碰见他。他总是有事没事的就在她眼前乱晃,有时候来找朋友,有时候来借书,有时候干脆直接坐在他们教室后排跟人聊天。
日子晃晃悠悠地又过了一个月,上次物理竞赛的结果总算是出来了,成沫毫无疑问地获得了特等奖,也拿到了最大的奖金以及市三好学生的资格。
成沫一直是很安静的性格,她甚至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整天只刷题而一句话都不说。何年响正巧和她相反,他是那种一刻也闲不下来的个性。
有次他拿着一张试卷跑到一班,整个人刷的一下坐在成沫前桌的位子上,和她面对面,单手撑着脑袋盯着她看。成沫很少和男生接触,吓得整个人上半身紧紧的靠在椅背上,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怎……怎么了?”
男生倒是笑容爽朗;“向你请教一道难题。”
成沫从他手机接过题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并不是特别难解的题:“这道题你应该会写。”
“不会啊!”他改用两只手垫着下巴的姿势继续盯着她看,成沫更加觉得心慌了,一句话没说,站起身来逃也似地跑出了教室。
旁边一直在看戏的一众男生不禁笑出了声。何年响拿起试卷,很不爽的推开一众围观群众,一脸不开心的回了自己班。然后下节课间继续没脸没皮地去找成沫解题。
久而久之,成沫也习惯了他这种特殊的问候方式,每次他带着题目来,成沫都主动接过来,然后对他说:“我把详细步骤写下来,你下节课来拿。”
“好!”何年响就开心的跟兄弟们打声招呼然后蹦蹦跳跳的回自己班去了。
他似乎就这么一点点的深植在她内心深处,就连自己都没察觉。
8、失望
何年响是周杰伦的狂热粉,几乎他的每一张专辑他都有收藏。
周末他也总是借着去市图书馆或者去书店买教科书为由溜出来买周杰伦的周边产品,高翔受他涂毒严重,也开始听周杰伦,两人经常周末混迹在一起聊周杰伦的各种八卦。
何年响忍不住说道:“周杰伦最近要开演唱会了,我跟我妈说好了,如果这次期末考我能进年级前三十,寒假她就给我买票去看,内场的。”
高翔满眼都是羡慕:“真好,我妈是不可能答应我去看什么演唱会的。”
何年响灵机一动:“没关系,我们到时候一起去呗,我让我妈买两张不就得了。”
“这样不好吧。”毕竟一张内场票的价格并不便宜,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沾他什么光。
“没什么,反正我一个人去也是无聊。”何年响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走,我请你喝可乐。”说着两人便开门进了左手边的一家肯德基。
高翔突然看到柜台后面一张有些熟悉的脸,但又不敢确认,只好跟身旁的男生说:“阿年,你看前面收银的女生是不是成沫啊?”
何年响一边想着怎么可能,一边歪头看过去,那个穿着红色的肯德基制服,平时披散下来的及肩长发利落扎起来的女生不就是成沫嘛。她突然也抬起头,目光和何年响相撞,有一秒的犹疑,然后迅速收回目光,继续微笑着帮面前的顾客点单。
那笑容恬淡温暖,不禁让人心身愉悦。
那天,何年响一个人坐在肯德基里一直等到成沫下班。女生换好自己的衣服,把头发重新散了下来,走到他身边站定:“你在等我。”不是疑问的语气,完全是肯定。
他还是有些疑惑:“你,为什么在这里打工啊?”
“因为钱啊。”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得云淡风清。
男生显然有些震惊,眼里本来闪着的光一瞬间黯淡了下去:“你这么需要钱吗?”
“对,我就是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听见这些话语从女生的嘴里蹦出来,他竟觉得有些失望,还有一些抗拒。
那时候的何年响并不能理解那时候的成沫,也并不明白钱到底有多重要。因为那时候他衣食无忧,从不会为钱而烦恼。直到很多年以后,为了还清父亲欠下的巨额债务到处奔波劳累,他才开始明白钱真的很重要。
原来,最终每个人都会变成原本你年少时最讨厌的那副大人模样。
9、平行线
那次之后,何年响来找成沫的次数就变得少了起来,两人只有在校园里偶尔碰上面才打个招呼。
某天上课中,何年响开了个小差,抬头四处看的时候好像看见成沫从窗外跑过去的身影,转念又想想,不太可能啊。转念一想,她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纠结了半天心里隐隐还是有些担心,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一下课,他果断又随便抓了本物理习题册直奔一班。结果却被告知成沫上课时被班主任一个紧急通知叫走了,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何年响顿时觉得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家地址有吗?”
“班长应该有!”
何年响紧握着写着女生家家庭住址的小纸条,手心都开始出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室的,仍然平静地坐在教室里把剩下的课上完了。
一放学,何年响便按照提供的地址来到了一幢红色转头砌起来的四层居民楼,可以说是非常老旧的一栋居民楼。他一路上疯狂地踩着脚踏车,此时胸口还在一起一伏的喘着粗气,他稍微定了定神,整理好校服外套,爬上水泥铸成的台阶。常年的磨损让台阶残缺不堪,一级一级地慢慢爬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竟然有点紧张。
也许是因为好久没跟成沫好好说会儿话了,不知道为什么,就算那次她说出需要很多很多钱这种俗气的话来,他心里其实还是放不下她。
成沫家就住在他眼前的这间402室。
心脏突然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伸出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迟迟不敢落下去,仅仅只是敲门而已,他在怕什么?怕开门的不是成沫?或者来开门的真的是成沫,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吗?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敲了敲,却并没有人回应,看来是不在家了,心里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仔细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原本刷着白色乳胶漆的墙壁已经泛黄发黑,有些地方已经大面积的起壳剥落下来。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霉味,让他整个鼻腔有些不舒服。抬头看见墙角处蜘蛛结成的网,连网上都积满了灰尘。他有些无法想象高雅的像是一株出水芙蓉的成沫怎么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夕阳渐沉,最后一缕照进这破旧楼道的光线也全部褪去了,何年响觉得心口压着一块巨石,他突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在干什么。
慢慢站起身,身后的灰尘也懒得拂去,慢悠悠一步步地走下台阶,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踢踏着的脚步声亮起来。就在二楼拐弯处碰见成沫正慢慢地走上来,那张素净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
两人隔着几级台阶,长久的相互对望着。
“你怎么在这儿?”成沫开口问道,声音里透着疲惫。
“我担心你,所以就来看看。”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看见她,何年响仍旧有些不太适应。
“何年响,你走吧,我和你不一样。”你可以无忧无虑的喜欢一样东西,可我不一样,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平行线,始终都不会有交汇的轨迹。始终都只是隔着距离彼此遥遥相望,却无法产生任何交集。
她站在昏黄的楼道灯下,一大半脸和身子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小部分被头顶的光源打上柔和的色彩。他看见她眸子晶亮,那里面渐渐盛满了透明的液体,她整个人像是风中脆弱的风筝一般摇摇欲坠。
那片阴影像是要把她吞噬掉一般,让他不禁心尖发颤,手心冷汗涔涔,却什么也做不了。
长久的静默,老旧的楼道灯在灯丝闪了两下之后,瞬间敛灭了光源。
10、和好
每周五下午一班和三班的体育课正好安排在同一时间,作为学校的重点班,体育老师对这帮孩子也是格外的宽容,通常都是让他们自由活动,只是限制在室外而已,毕竟整天坐在教室里不出来活动也不行。
男生们通常就聚在一起打篮球,女生三三两两的一起围着操场跑道散步,或者坐在看台上看男生们打球。
成沫抱着本单词本坐在旁边没人的树荫底下,认真地背着单词,全然没有注意到向自己靠近的男生。
“嘿。”何年响把手上的果汁递的她眼皮子底下,女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摇摇头。
“成沫,我们和好吧!我仔细想过了,我还是想和你做朋友,一起讨论题目。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还没告诉我,不过没关系,我等你告诉我的那一天。”说出这一番考虑了良久的话来着实需要勇气。
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少年昂起脑袋,倔强地说道:“我才不管这些,我就是,想和你多说会儿话而已。”
成沫看着男生急于辩解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这一笑,仿佛能融化冬日的冰霜和严寒。她从男生手里拿过果汁:“谢了。”
见她从自己手里把饮料拿了过去,何年响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成沫你想好考什么大学了吗?”
“临江大学吧。”
“巧了,我也想考这个。”男生晶亮的眸子里突然迸出光彩来。
“一起加油!”
而后多年,成沫始终都记得他拿着果汁有些手足无措地递到自己面前来的样子,那个在她心里占据了半边天的少年,他浅浅的勾唇一笑,甚至随便一个眼神,就可以将她轻易俘获。
君于何年响于我心?
就算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她意识已经模糊的情况下,心里还在默念着一句生日快乐……
11、终章
2011年12月31日,天气寒冷干燥。
也许,你只是坠落凡尘的仙子,而我,终将失去你。
能够一起进入临江大学,对两人来说其实并不难。因为高中时期成绩一直优异,两人都在保送名单里。
进了大学的成沫,依然在四处打零工。她开始慢慢跟何年响说一些自己家里的事情,说起自己那个乖巧懂事却有心脏病的弟弟成灏。何年响也越来越能够理解她的一切。
临江市最近几年跨年夜都会有烟火大会,大批的人都会在当晚聚集在临江大道上一起守着零点钟声响起,和身边的人互道一句新年快乐。
何年响生日是在1月1日,如果能和成沫一起跨年,又能在第一时间听见她对自己说句生日快乐,就真的再好不过了。
其实他已经对她说了无数次的喜欢,可是却一直得不到成沫的一句回应。每次他对她表白,她就光顾着笑,可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也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成沫,如果你喜欢我,就在31号来临江大道,我们一起跨年,我等着你跟我说生日快乐,不见不散!”
成沫看着他幽深如墨的双眸,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我要是不来呢?”
“你不来我就一直等。”
到了约定的那天,她果然还是没来。
何年响就一直等在那里,从傍晚到黑夜,到这城市的灯火一一亮起,他内心一直坚定她会来,成沫明明是那么守信的一个人。
可是那天夜里,当烟花伴随着十二点的钟声腾空而起的时候,除了周围人群嘈杂的欢声笑语,他还听见自己心脏的位置撕裂开的轻微声响,那里好像被人硬生生地凿开了一个洞,风直往里灌。
原来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吗?
空中绽放的烟花映照着周围每一个幸福的人的脸庞,只有自己,显得格外地形单影只。
他转身随着人流一起回家,经过武泽路和光华路十字路口的时候,听到了救护车的声响。
人群嘈杂,议论纷纷。
“那边交叉路口有个小姑娘被撞了,流了好多血啊。”
“真可怜,听说是为了避让一个儿童。”
“真惨啊!”
“我看啊,八成是活不了了。”
“……。”
救护车从面前呼啸而过,人群都避让开来,何年响回头看了眼远去的救护车的汽车尾灯,眼睛眨了一下,酸涩的好像立刻就要落下泪来,他低下头随着人流继续往反方向走去。
“下面播报一则新闻,昨日跨年夜,临江大学的一名大一新生,在武泽路和光华路的交叉路口骑车时因为避让一名横穿马路的儿童不幸摔倒,遭到后车碾压,送至医院抢救无效身亡。但她最终把自己的心脏捐赠给了自己的亲弟弟,延续了弟弟的生命……。”
几乎一夜没睡的何年响在起床听见客厅电视播报这条新闻的时候,拿在手上的水杯一瞬间滑落,摔在大理石地砖上,和那颗破裂的心脏一样,碎成一块一块的渣滓。
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滑落下来,他整个人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膝盖被碎了一地的玻璃渣扎破流血,红色的血液混合着大理石砖面上的水迹扩散流动,开出一朵朵妖艳的花来。
原来,你喜欢我。
原来,是我害死你。
原来,你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