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快起来!天快亮了!""咱还非去不可吗?""说好了的,别想偷懒!”
农历七月七,天还没亮,眉子就把秀儿从炕上拖起来。昨晚俩人约好今天趁太阳升起来之前,去"拉露”。传说这天的水是神仙水,用这天的露水洗脸,不长麻子不长斑,丑的还能变俊。秀儿打着呵欠,不情愿地跟着眉子姐往村边走去。
东方的天边,已经露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头顶的星星开始惭惭隐去光辉。小路上走着三五成群的大闺女小媳妇,急匆匆向山坡走去。
她们每人手里拿一方布手巾,轻轻放在青草上和树叶上的来回拉拭,露水浸湿了棉布,女子们便用它擦拭面部,脖颈,满怀虔诚地向织女娘娘乞求,让自己变得更美!
秀儿问:“我要是不洗脸,真会长麻子吗?”眉子说:“嗯,如果长了麻子,到时候你就找不到婆家了” “俺不要婆家,俺要参加革命!”“傻妹妹,咱女人生来就是要嫁人的,和男人不一样!"
秀儿把手巾像旗子一样向着朝霞挥舞着,眼睛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芒:"姐,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们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
太阳升起来了,拉露的女子们说说笑笑往家赶。这一天是牛郎织女相会的良辰吉日,据说男女如果在葡萄架下相约,会白头偕老,还能听到牛郎织女的悄悄话。
二哥住的东厢房旁边,有架葡萄,是眉子刚来那年种的,下面有块石条,权当凳子。这天吃过夜饭,秀儿带着小弟去叔叔家,和叔伯姐妹们祭拜巧姐了。眉子拿出给二哥做的鞋,喊他试试大小。二哥出屋坐在石条上试鞋,眉子透过葡萄藤望望天空,侧耳倾听。
"行了,鞋不大不小。”
眉子回过神儿来,说"二哥,你说牛郎织女说的话和咱这场儿一样吗?俺能听懂吗?"
"够呛!上级领导来咱这作报告,说话都难懂,天上的神仙离这远着呢,咱怎么可能懂?风一刮树叶沙拉沙拉响,说不定那就是神仙在说话。”
说完,起身去给小毛驴添夜草去了,秋收马上要忙了,这牲口得好生照看。
眉子回到屋里,琢磨着刚才的一幕,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她的二哥是有多聪明!天下多少人听不到神仙说话,只怨自己没福气,怎么没人想得到那树叶的沙沙声可能就是他们的悄悄话呢?她还为自己的小心思而满意:不管咋样这算是葡萄架下相会吧?俺俩能白头到老了吧?
日子在忙碌和企盼中匆匆而过,转眼年底已近。二哥和秀儿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让人揪心。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民兵队又有年青人参军走了,二哥也有这心思。亲妈坚决不让,说你哥不回来,你哪也不准去。加上组织上尽量不让一家有两个儿子都上战场,二哥只好留下,一边种地一边当民兵。
刚进腊月门的一个落雪天,眉子还记得,那年就是这样一个日子,大哥带着微笑从远方归来,让这个小院子立时温暖起来。
可是这一次,盼穿双眼,盼来的的是一张烈士证书!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变成了印在纸上的三个字。
亲妈晕死过去又醒来,死活不让村长把那块烈属牌子挂上,她双手护着门口的军属光荣牌,嘶喊着:“不准动!俺儿一定会回来!他正在打仗呢!打完仗他就会回来!”
双亲仿佛一夜间就苍老了。
家里失去了以往热闹的气氛,连小弟也像突然长大了。
亲爹拖着一双沉重的腿,恍恍惚惚。亲妈哭得眼睛几乎失明,连针也穿不上了。
眉子像主妇一样担起了重担,和二哥一个家里,一个家外,维持着生计,照顾着全家老小。
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严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