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寻龙井
在西湖向西南方行几十里处,有一个村子,名唤龙井村。那里有著名的十里锒铛,云栖竹径,狮子峰,天竺峰。满山遍野的茶树在阳光下生长茂盛,在风中轻轻款摆。
那里是阿生的故乡,儿时还是个小村子,并不似现今的游人如织。一个村子里几十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最重大的事,莫过于采茶。
江南地区常按节气来分茶叶,清明前采制的叫“明前茶”,谷雨前的叫“雨前茶”,且素有“雨前是上品,明前是珍品”的说法。难怪开春后的第一批茶阿生总是无缘相见,也不知和其他的龙井有何区别。
远走时,阿生选择了春天,带走了一手窝莲心。
待他再次从远方的春天回来,望见熟悉古旧的村子,不言不语,伫立在那里。四十年后,青丝变白发,村子依旧是村子,茶树遍布。
阿爹给他泡的,还是他熟悉的茶香。阿生端起手中的茶杯,那味道没有变,龙井不会变的,几千年,几百年,它最初是什么味道的,现在如旧。时光,在这一盏小小见方的茶杯里得以永恒。
果然,这一抔手窝里的“莲心”,连住了阿生四十年来无法割舍的思想之心。
第二世·醉龙井
四月春,桃花醉。西湖边,龙井香。
这是子衿第一次见她,在白娘子修了千年才见到许仙的地方。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娓娓说道,“最早的时候,明前的西湖龙井采摘必须由未婚女子来完成,不用双手,而是用嘴唇。用世间最柔软之物采下的茶,是世间最珍贵的茶。”
这样的茶,只为心爱的人而采。
子衿望着她用嘴唇采下龙井,用虎跑水煮龙井。朵朵茶芽在水汽中袅袅浮起,旗枪交相辉映。
而立在一旁煮茶的人,脸颊上慢慢浮起的绯色,像天边绵延的云霞,美得不可方物。
许是从那时起便醉了,醉倒在那满园子的龙井茶香里。
不知是醉龙井的淡香旖旎,还是醉人的美妙多姿?
也罢,这一醉,便醉了一生一世,已是圆满了。
第三世·忆龙井
那时云引喜欢下棋,在那一方几寸的棋盘上,他操纵着棋子的命运,仿佛傲世的君主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那时我喜欢煮茶,采西湖的龙井,汲虎跑的泉水,在松林下,支一小鼎,以松木燃之。静待龙井在水中一片一片下沉,一旗一枪,上下沉浮,汤明色绿,记忆犹新。
云引说,博弈之人,最宜清心,清心之人,最宜饮茶。于是我俩便成立朋友。
从那时起,云引独自下棋时,总爱寻我,讨一杯龙井喝。
云引说,各省所产之绿茶,鲜有作深碧色者,唯杭之龙井,色深碧。茶之他处皆蜷曲而圆,唯杭之龙井扁且直。这种正直的品行同他相似,他很欣赏。
我便做低头寻物的模样,云引问我可是在寻他的脸面,我道,正是。然后传来二人的酣畅笑声。
云引说他只爱喝春天的龙井,夏秋龙井茶,色泽暗绿,茶身大且糙,体表无茸毛,汤色黄亮,滋味浓略涩,总体品质比同级春茶差得多。我道他挑剔,但每次他来,一定用最好的龙井招待。
我与云引,皆是在烟火地、名利场里失意的人,躲到这无争之地,寻一世安宁。这里有最温柔的西湖水,最清香的龙井茶,于是我们的心在一杯杯翻滚的龙井里变得温热,三千纠缠都成了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