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五月的某个黄昏,只见天色越来越暗,而月亮故意拖延升起的时间,几片不怀好意的浮云从上空经过,忽然大风呼啸而过,吹得田地里的麦杆东倒西歪,偶尔可以窥见蕴育生命的大地,让人惊奇发现这麦田中隐藏的秘密。
模糊中一片阴影潜伏在麦田间,黑乎乎一团看不清,它似动非动,如果没见那随风扬起的外套衣角和轻轻颤抖的身躯,谁会猜到这是一大活人呢。
此时天空整个暗下来,空旷的田野上回荡着凄厉的风声,像是在呼喊中追问些什么,会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风势来的猛、去的快,可一切都是无人应答。
这风是一波一波的来,吹散了阴云,不久之后月亮、星星露出脸来,光线缓缓照亮大地。那身影拱背屈膝侧身而躺,完全一副正常人的睡姿,只是脸上惊恐未定,眼睛略显呆板、嘴巴还断续地喘着粗气,如走过去看上一眼,熟人定能认出那俊秀清朗的模样,此人正是三水村的赵哑巴。
这个时候劳作的人早已回家休息,只剩下眼前大片绿色的麦浪,它们在月亮照耀下泛着光芒,周围声音有些诡异,夹杂着昆虫的交流声,一阵蛙叫以后,四周又安静下来。
赵哑巴几月前才讨了老婆,大晚上的怎么跑这里来?几只青蛙的叫声又响起,只见他身体立了起来,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嘴巴紧闭、双眉紧凑,表情看来十分凝重,随后又哀声叹气,身体软软地躺了下去,叫人看了更是疑惑。
村里说起赵哑巴没有不惋惜的,小时因头痛发热生了场大病,等治好这嗓子就没声了,好不容易读完中学,就在家帮着干农活。
有个老师傅看他踏实,给教了个理发的营生,果真是没看错人,小伙子勤快肯下的功夫,出的活比师傅还精细些,除了不能说话,小伙子可生的俊秀,那脸可比有些女孩子还好看了。
后来自己开了家理发店,这一传十、十传百,在这周围也算是小有名气。有了门生活的手艺,小伙子本就不错,经过媒婆搓和,就顺利地讨上了老婆,了却父母的担忧,算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到底能发生什么事,叫人想的是一头雾水。
突然不远处传来脚步踩压杂草的声响,慢慢地越来越近,杂吵声使赵哑巴身体伏得更低,脸都贴着泥土、身体快缩成一团了。
只听到声音喊着:庆华、庆华⋯⋯他起初还犹豫着,确定声音无比的熟悉,才迅速从小麦地里站了起来,先是把来人吓得一惊,赵哑巴满脸笑容地望着,此人正是老婆方燕。
她打起手势、准备拉拽他一起回去,赵哑巴却不肯、一个劲地摇手,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她连忙又说到:警车开走了,没事!他𠵱啊啊⋯⋯手舞足蹈不知讲的什么,她听的懂、又告诉他:把王老五抓走了,边说边学着打手势。
终于都结束了,赵哑巴脸上舒展开来,抬头长呼一口气,随后对着天空又松口气,她总是很懂,笑着说:"叫你以后还敢做坏事"。
他欣慰地望着她,千言万语无法表达,一把紧紧地拥她入怀抱,周围的蛙声相互回应着,正交换彼此情意。
他抚摸那轻柔的秀发,拨开挡在她脸上的一蒌、痴痴地看着,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瞧你那傻样,随后两人转身消失在悠长的小路上,此时那月儿已更亮、那星星也更明、幸福的路也更长。
世间的事往往都是巧,白天做了亏心事,晚上就怕鬼敲门。
今天上午赵哑巴陪媳妇到镇上买东西,媳妇瞧中了商店里的一套衣服,可两人没带足够的钱,几番还价对方都不肯退让,店员露出副瞧不起乡下人的脸色,不客气地说:买不起,瞎看什么⋯⋯把方燕说得满脸通红;赵哑巴心里着急,依啊啊⋯的一阵、反引得店员诡笑起来。
周末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人挤人向前走,他们好久才从街道中走出来,突然他推了推身旁的方燕、将提着的口袋递过去,她差点叫出声来,眼前正是刚刚的那套衣服,方燕不自觉看看四周,然后两人匆匆赶路回去。
原来赵哑巴趁人多、店员不注意之际,来了个顺手牵羊。回到家方燕板起脸,嘴里开始唠叨:谁让你干的!赵哑巴一脸无奈无辜,引得媳妇骂出声来。
胆肥啊,干起偷鸡摸狗的事来⋯⋯他本就不说话,任她一个人骂个痛快,或许赵哑巴真气不过那店员,怎么能那样欺负人,一时起了报复心,媳妇不但不理解、还责怪自己,这让他有些难过。
方燕终于骂累了、也骂完了,末了担忧地说:望不会有事才好。
忐忑不安地吃完晚饭,方燕到二婶家去串门,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夜幕刚落下,有人听到村口有警车声,方燕想着,越想就越怕了,慌张往家跑,这才有了麦田的那一幕。
可谁会为了丢失套衣服而去报警⋯⋯张哑巴还担心媳妇被人带走,跑的时候还不停回望,现在两个人都好好的,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第二天清早,整个村子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那王老五在外面犯了浑事,有些年纪大的人反驳说:这么孝顺的孩子能犯啥事⋯⋯为彼此意见不同争红了脸。
说起王老五,他成年后长期在外,这两年在村中也算有头脸的人,给村里出钱办学校、修路⋯⋯不仅如此、人家还孝顺,五个兄弟姊妹嫁的嫁、走了走,就剩他一人照顾年迈的父母。
听说这些年在外头做生意当老板,小车房子去年才买才建的,王老汉每次提起都脸泛红光对人说:就生了个好儿子,然后抽着烟得意地笑。
王老五逢年过节必回,总不忘给乡里乡亲带点东西,除了东西不同,村里人可没少得他的好处,昨天对赵哑巴点头招呼、给塞了盒茶叶;对待村里人都客客气气,挑不出坏来,今年村里后面捐钱修路,也是出手最阔绰的⋯⋯怎么就给抓走了,村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
从清晨到中午太阳当空,村中打晒谷子的水泥场聚满了人,大家说着、笑着、意犹未尽。突然有人提高了嗓门:"早知道那小子的钱来路不正!"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张麻子,这老汉好吃懒惰,四十多岁成不了家、也不干正事,整天在镇上、村里瞎转悠,靠着混吃混喝过生活。
眼见别人过好了,前段他跑去向王老五借钱,几言不合打了起来,结果被狠揍了一顿,你看这会笑得歪斜的嘴脸,叫人恨不得上去抽他个大嘴巴子。
赵哑巴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听大家不明真相地自顾自说,王老汉从一直紧闭的门中走出来,随后坐在石头台阶上低头抽旱烟,没有往日一样热情,渐渐那些声音在阳光中慢慢散去,王老汉边抽烟边叹息,一条扒耳朵的黄狗在身边摇着尾巴、昏昏欲睡。
不多几天传来消息,说王老五因盗窃伤了人,同伙被抓后给供了岀来,警察调查清楚就来捉人了。这伙人长期干着违法的勾当,村里又是一片哗然……
赵哑巴更是不懂,难道自己亲眼所见也有错,他没去过大城市,他怎么也无法将平常亲近的王老五和罪犯连在一起,这一切都令人困惑。
偷衣服的事过去了,时间的洪流冲刷一切,村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人们似乎也遗忘了,王老五被刻进王老汉的心里,旁人不再提起。
只不过偶尔从镇上传来城里一些事:那台上讲廉政的官,结果因贪污入了牢,那结婚的可以假结假离,有人裸奔为了艺术,听说谈恋爱跟弹棉花似的⋯千奇百怪、无奇不有。
让像赵哑巴这样的人看不懂,他们只是默默地生活着,带一些困惑和焦虑生活着,直到有天也认为生活大概如此吧。
这过日子啊,往往是久了便淡了,淡了便忘了,忘的太久又使人心生怀念,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好哪个坏,真真假假让人猜不透,或许这就是人生。
生活一天天的过,却和过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多年后、不知道赵哑巴是否会想起这段,又将做何感想?相比一场心虚式的逃跑,还有人会记得王老五吗?周围从未间断地发生着……固执地认为人还是简单点好。
时光荏苒,四季交替,冬天已来了很久,如下雪最好来得猛烈些吧,心里的悲喜自然就能一览无余。
想着城市的交替更快了,追求更快更好,看着雪地上的足迹,莫名地想着:时时刻刻都保持对人有用,某一刻突然没用了,换作是你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