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片混沌,荒凉辽阔的混沌,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何时,乌云,那不知是否作为混沌本体的乌云盖在了彦妤的身上。这里只她一人,她反复挣扎着,想要从这沉重且莫名其妙的乌云中冲出来,但浑身无力。不知过了多久,头上方出现了一丝光亮,身后的混沌将她推进了那陌生的光亮中。眼睛被这光亮闪着了,彦妤有点反胃,隐约感觉周边有楼,有人。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能适应眼前光景了,一看,才发现是是小学校园。十几年前,彦妤在这里上小学。彦妤有些迷惑,但还是在校园里走了起来,走着走着,忽然感觉有人在身后踢自己,她回头一看,心几乎是要跳出来了——那是几个经常欺负她的小学同学。那几个同学见彦妤回头盯他们,笑得更放肆了,几个人围上去对彦妤的脚乱踩一通便哈哈大笑着离开了。彦妤根本来不及躲。彦妤不知所措,惊愕地呼出了一句“你们怎么还这样呢?”,可,呼出这句话后,她就迷惑了,疯狂地跑到学校厕所里照镜子,发现镜中映现的是十岁的自己,而不是她以为的现在的自己。怎么会,怎么会,我已经长大了啊,怎么还有……彦妤慢慢蹲了下来,接着,又是一片混沌。
叮铃铃,叮铃铃……闹钟响了,彦妤抓起手机一看,七点了,该起床了跟着去上自习了。梦劲儿还没过,她边起床边回忆着刚才那个梦,神情木然,眉头紧皱。“怎么了啊?没睡醒啊?”室友轻轻问道。彦妤抬头一看,是大学室友,于是,心里飘出了幸运感。“唉,做了个奇怪的梦。”彦妤弱弱地答道,接着又补了一句“还没缓过来。”,气若悬丝。“我前几天也做过奇怪的梦。”室友笑着说道。彦妤笑了笑,没说什么,快去洗漱完收拾好包便出门了。一路上,彦妤感受不清自己现在是沉重还是轻快,她摸着楼道的栏杆,心里想着,这是大学校园的栏杆,她盯着学校的道路、树木和建筑,然后又闭上眼,心里想着,这是我的大学校园,这已经是大学了。于是幸福感滑进心间。坐在面馆等面时,彦妤边刷微博边想着自己可能就是因为昨晚睡前刷到了有关校园欺凌的微博才会做那个梦。昨晚刷那些微博时,她一直在想自己当年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年还活得好像从来没经历过那些。
校园欺凌,真是熟悉又陌生啊。因为经历并旁观过而熟悉,因为隔了好些年而逐渐陌生。在读小学之前,彦妤感觉中的世界很正常,世界就如她认为的表面一样和谐。上学时和同学一起上课、玩耍和聊天,放学后就回家,然后第二天又去上学,和同学一起上课、玩耍和聊天,如此反复。其实,刚开始读小学的那段时间,美好和谐感也是完整的,只是后来很快就变了。彦妤从小到大适应环境比同龄人慢,当其他小孩在心智上已经成为小学生时,彦妤还处在幼儿和小学生的中间状态,所以难免吃些亏。彦妤印象最深的是,一年级时,有次考试,她旁边那个同学的笔掉在了地上,她帮着捡了起来还给那个同学,结果那个同学举手大声说道:“老师,她抄我试卷。”彦妤当时就懵了,她连忙解释说:“我没有,我只是帮你把笔捡起来。”“你撒谎,明明就看了。”那同学一脸正义样。老师当然是信了那个同学的,那同学成绩好。老师教育彦妤:“你怎么可以撒谎呢?不过,如果你改正了,老师还是很喜欢你的,同学们也会愿意继续和你做好朋友的。”这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彦妤的认知范围,恐惧、羞耻、痛苦、愤怒和尴尬充斥在她幼小的身躯里,喉咙被无形的力量给锁住了,说不出话了。眼泪却流了下来。“好了,知道错了就好,回座位吧。”老师见她哭了,如是说。回座位的路程不过50米,可她很眩晕,觉得走了很久,很久。这件事奠定了彦妤害怕“集体”的心理基础。从那以后,彦妤成为了班级的边缘人物,偶尔会被欺负。
那都算好了,那个班级是彦妤四年级之前待的班级。读完四年级后,因为家里的原因,彦妤转到了另一个小学,其中有熟人的引荐。到了那个学校后又在熟人任教的班上读书。大多数同学都觉得彦妤和老师有不一样的联系,再加上当时彦妤的衣服和用品看起来比他们的贵点,所以很快,彦妤又成为了大多数同学明里暗里的攻击对象。而同班男生的告白,又扩大了讨厌她的人的范围——更多的女生讨厌她了。肢体上的攻击是踩脚、撞身体,还有就是有时座位凳上会出现脚板印,除此之外,更多的是言语攻击,比如,有些男生看她穿他们认为的稍微贵点的衣服就会说“你臭显摆什么啊,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有些女生人前人后都会说诸如“彦妤这周都换了两个发卡了,好妖气,臭显摆。”,“彦妤又和那个男的一起了。真是烂,哈哈哈。”太多,太多了……
后来,从初中开始,彦妤就没有经历那些了。初中、高中和大学的校园对于她个人来说都很正常了。但她却成为了懦弱的旁观者。从前她直接经历校园欺凌,反抗,痛苦,从那令人眩晕的苦海里脱身后她再也不想回去了。初中时她看着被欺凌的校友,也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在旁边劝说施害者不要那样做。于此,她会反省自己,嘲笑自己,到最后还是很无奈,无力。
又有一天,彦妤在大学寝室里坐着刷微博,好友突然发来一条消息说有一个学生自发组织的心理志愿活动,问彦妤愿不愿意参加,彦妤说愿意。过了两天,彦妤接到了第一个线上任务——在线上疏导一个被校园欺凌的初中生。彦妤自认为自己有过那种经历,所以顺利疏导的可能性很大。聊天的确看起来很顺利,彦妤感到自己的疏导有效果,觉得自己经历过的苦痛也算是发挥了价值,她沉浸在这自以为的理解氛围中,开心又骄傲。 最后,彦妤随意地说了一句:“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就觉得他们很无聊,就不会伤心了。就不觉得那算什么了。”
没想到,那个初中生因为这句话很不高兴,回了一句“谢谢你今天花了这么多时间来和我聊,但我发现你和他们一样。你也只是一个旁观者。”接着,就把彦妤拉黑了。
彦妤很快就明白并理解了一切,有愧却又无愧。她又眩晕了,说不出话了。人类关怀的戏剧性之一啊——经历过那苦痛的人还没走出来,在某种现实意义和某种程度上就已经逐渐成为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