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扼杀了我的人生,是我童年的恐惧

最近电视剧《都挺好》很火爆,跟着爱人一起看完了这部剧。苏明玉的遭遇让我这个四十多岁早已看尽人情冷暖、阅尽世态炎凉、鬓角泛白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掉下来心酸的泪水。

观看着苏明玉与她母亲的怨愤、纠葛,让我在时隔四年之后又一次的审视着心里那已结疤的伤口。

有些时候人生的际遇和变故会直接让一个人的人生走向了不同的轨迹,苏明玉是这样而我也是。

我和苏明玉有着相似的经历,可是相比于我而言,她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苏明玉是上了自己不想上的师范,终究接受了高等教育,也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拥有了令人羡慕的人生。而我的求学生涯却止步于高三下学期的那个端午节,我的人生也从此踏上了最为拥挤和平常的路。

高中是在离家几十里的县城,在那个年代交通很落后,步伐是绝大多数人尤其是乡下人的唯一交通工具,每一次上学和回家都要走很久很久。记忆里要走过那蜿蜒的数不尽的一片片垄田的田埂,越过一座座长满柴垛的小山包,然后穿过一座座大小不一的村庄,渐渐的能看见那远处的高楼。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远行,也是我第一次看见房子竟然可以这么高,街道竟然可以这么干净,竟然可以有这么多商铺和稀奇古怪的商品-------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与我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决然不同的世界,它不是书里的十里繁华、烟笼寒沙,不是烟波两岸的靡音、酒色,而是实实在在的我可以触摸到的真实的世界。

在这里我感觉我找到了未来人生世界大门的钥匙,也体味着深深的自卑和贫穷。在这里上学的大本分是城里人,他们的父母要么是工人、要么是干部,就算是乡下来的也大部分都是家庭富裕的人家。

他们可以每天带着饭票去吃食堂,而我却只能为了那心里的尊严偷偷的在宿舍啃着家里带来的窝窝头就着咸菜。每次他们约我出去逛街玩耍,我都以想学习为借口搪塞过去。因为,我知道出去意味着要花钱。

而我没有钱,整个高中近三年的时间里我揣在兜里的钱从来没有超过一元。这是因为我家里穷,也因为我的父亲一直反对我继续读书。

我从来不敢问父亲要钱,能继续上学都是我抗争多时的结果。

记得第一次去学校报道的那天早上,那天天色还没亮,在厨房那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为我准备着窝窝头和咸菜,仔仔细细的装在了她用破烂衣服为我缝制的布包里。

母亲帮我将布包背在肩头,接着从兜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张五元钱,塞到我手里嘱咐道:“城里离家远,到了那里好好的啊。学习不要太用功了,要吃好睡好。这我五块钱你拿着,带去的不够吃了,就在外面买点,千万别饿着了啊。”

一直在外屋坐着的父亲,这时恶狠狠的冲进了来,一把将我还未拿稳的钱夺去。对着母亲劈头盖脸的骂道:“败家娘们,这是去上学还是去逛街啊。”

接着父亲朝我的脸上甩来了一张一元的纸币,骂道:“兔崽子,叫你不要上学非得上,不能给家里挣工分就算了,还得花钱。你看看村里面和你一般大的,早就给家里挣工分了,哪像你----”

我默默的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钱,紧紧的揣在了手里。不想再听父亲的只言片语,朝着门外已变得朦胧的晨色里走去,出门的瞬间我眼里余光看见母亲抬起衣袖在擦拭眼睛。

借着微弱的晨光,我走在满是晨露的乡道,双眼里戳满了泪水。因为读书和上学的缘故我没少受到父亲的责骂和殴打。

不知道为何小时候我真的很喜欢读书,小时候我总沉浸在数学那奇妙的运算和公式演绎里、陷入在那朗朗上口、词境优美的诗词歌赋里。很多时候忘了父亲交代的事情,为此父亲总是大发雷霆,轻则一顿臭骂,重则拳脚教训。

让我印象最深,难以忘记的责罚有两次。

一次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和往常一样下午放学后我便去村后的山头放牛。那天我最喜欢的数学老师布置了一道难题,我将牛放在山头,便坐在草地之上沉浸在解题中。

哪知物我两忘的世界里时间是静止的,当我解完了题,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太阳早已西沉,而牛却不知所踪。我发了疯一样的跑满了整个山头也不见它的踪影,着急的我额头的汗水和眼里的泪水扑簌扑簌的滴落而下,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贴近灵魂的焦急和害怕。

我顾不上越来越黑的夜和山头上此起彼伏的阵阵怪异、恐怖的声响,以及那冒着幽幽野火的坟头,一边哭一边跑着找遍了所有它可能会去的地方。

终于我还是没有找到,疲倦又伤心的我胆颤心惊的往着村里走去,刚一进村,就听见了一阵嘈杂的声音,而且是在我家的方向。

这时我碰见了二狗,二狗一看见我就跑了过来道:”刚子,你干啥去了?咋才回来啊?你家牛把生产队的禾苗给吃了,猫队长正牵着你家牛在你家骂你爸呢,说要扣你家这个月的工分。”

我一听牛回来了,悬着的心一下就落地了,整个人啪的一下瘫软在了地上。二狗知道我回家肯定要挨揍,就从他家里偷了个窝头陪着我在村头的稻草垛里坐着。

可最终我还是被父亲连踹带提的拉回了家。父亲将我的双手捆住,吊在门框之上,抽下腰带,睁怒的双眼里充满了血色,整个人像一头暴怒的公牛,一鞭鞭的狠狠的抽在了我身上。

我感到钻心的疼,感觉黏糊糊的液体流了出来。母亲一边哭,一边跑过来阻止父亲,可也被愤怒的父亲打着鲜血从她那乌黑的发丝里渗出,涂抹了一脸鲜红。年幼的二弟,直接被这一幕吓的瘫坐在地哇哇大哭。

很快我便疼的渐渐的失去了知觉,哭声越来越弱,最后的一点朦胧中我好像看到了发须全白的数学老师来了。

那一夜我昏睡过去了,发了一阵高烧,直到两天后我才醒来。

后来二狗告诉我,他怕我挨不住就去找了老师。也许真的如二狗所说,没有他和老师我可能真的挨不过那个夜晚。

自那以后,对于父亲,我的心中有着一种来自心底的恐惧。我们父子再也没有过任何亲昵的举动,我害怕看他的眼睛,甚至不敢站的离他过近。

我的小学数学老师也是我们学校的校长,是一个当过兵的很有学问的人。他的一条腿受过伤,走路不便,那一年他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了。我们村我父亲甚至我爷爷那一代的很多人他都教过,他在我们村的威望颇高。

他很喜欢我,说我天赋好,时常跟我说要好好学习,将来好报效祖国。

那一夜是他带着村长和生产队长来到我家,以命令的口吻跟生产队长说不许扣我家的工分。然后,又骂了我爸,还让村长托人到邻村给我找了医生。

只可惜,他在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个一生未娶没有子女的老人,将自己的前半生献给了解放中国,后半生在这个偏远狭小的村庄里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奉献着他那风烛里的火光,直到燃油枯尽。

在他下葬的那天,很多人自发的前来为他送行,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是他的子女、孙孩,感恩着他曾经奉献的点滴。

如果他还在,也许往后有关我的悲剧就不会上演。

第二件也是悲剧的直接引线。

那一年我已经是高三了,再过两个星期不到就要参加高考了。学校放假让我们回家好好休息做好准备,我也就背着书包走过几十里的山路、田埂,回到了家里,静静的等待着宣判命运的时刻来临。

那时候刚好是农忙的时候,家里忙的很,父亲和母亲总是天不亮就出去、天黑的看不见五指才回来,就连才五岁的三妹也要跟着母亲去拾稻蕙。而我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高考,以沉默拒绝了父亲安排的所有劳动,只是每天帮着母亲把三顿饭做好,然后在家晒着稻谷。

那是距离高考还有三天的一个下午,本来我已经准备第二天就回学校的。那一天本来是艳阳高照,凉风习习的日子。晒在屋外的稻谷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就等太阳下山后我将它们收回屋里。

所以,下午我就在屋内温习着课本,也许是我太过于投入了,等我听见轰鸣的雷声时,一抬眼却发现屋外黑压压一片,磅礴的大雨宣泄而下。

等我想起屋外的稻谷正欲站起来时,门口已经站了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那是父亲,猛然间我又看到了那个多年前我昏死过去的那个夜晚看到的父亲的眼神。

一种恐惧笼罩着我的心头,我感觉到了身子的麻木,整个人像是灵魂抽离了身体。我看见父亲随手抄起了地上的一个木板凳朝我砸了过来,我想躲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眼睁睁的看着凳子朝我的额头飞来,我只觉大脑嗡的一声,好像一声闷雷响在了脑袋里面。接着一道道温暖的液流从额头漫过,流上了脸颊,我直直的倒了下去,意识渐渐的模糊了起来。朦胧里我好像听见了母亲那惊慌而又撕心的哭喊。

等到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母亲守在我的床头双眼早已红肿。也许她认为这个孩子恐怕就要离她而去了吧。我从来没有去问过我昏倒之后的事情,因为那是一道血淋淋的伤疤,是我与父亲彻底决裂的开始

醒了之后我已然无法动弹,周身无力,脑袋昏沉、朦胧。我不知道我具体昏睡了多久,但是看着窗外我知道已经是秋天了。

透过窗外那泛黄的秋叶,我知道高考早已过去。我以为我要一辈子就瘫坐在床上,我想到了死,可惜的是那时候的我连死多做不到。最初的很多个夜里我都会突然间偷偷的咬着嘴唇哭泣。

我屈服了,向我的父亲,也向这该死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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