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烟喜欢秦沐轩，所有人都知道；秦沐轩的女朋友叫林溪奥，楚云烟知道。

闺蜜裴子凝不止一次问她：“你为什么还不把秦沐轩拉黑？”

楚云晴莞尔一笑，露出浅浅梨涡和一对小虎牙：“我早就放下他了，又何必做贼心虚。”

当年，她读《倚天》的时候，读到周芷若在宋青书死后，对着张无忌那一句反问：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彼时，她只觉得唏嘘不已，后来才懂得，若是喜欢过，那么哪怕放下了，但凡与他相干之事，做与不做，皆问心有愧。

她忽然就懂得了，为什么要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道故人长与短。

（1）

楚云晴初见秦沐轩时，她只记得，那一天很热，太阳热辣辣地将热浪摇曳成一串颠簸。

“喂，喂，我在和你说话哎。”他连唤了她几声，才把她的思绪从书本里拔出来。

“啊，抱歉。”她吐了吐舌头，“有事儿吗？”

“咱俩一个学校吧，你哪个班的？”

“8班。”

“哦，我2班的。”

2的三次方等于8，她生日又在3月。楚云晴心底默默地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数学式子。一只小鹿蹦过来，把式子踩的乱七八糟。后来她才懂得，喜欢一个人，便会把所有无意的零碎细节，都看作缘分。

（2）

河图的《命悬一线》中有一句词：相濡以沫多少年，却输给了一张或天真或妖冶的脸……

楚云烟曾经深以为然，于是拼了命地想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后来才知道，有时候，时光，只会简简单单地败给了时光本身。

“其实，当年真的很美好，我也想一直走下去……但是，我不习惯主动，她表白了，所以我答应了……”

滚烫的手机屏幕，冷冷地泛着惨白的光，窗外同样惨白的月，勾起一缕讥笑，将细碎的讽刺洒入窗棂，浩瀚的忧伤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向眸子，再迸裂成细小的利刃，涩涩地疼。

她喜欢他三年，抵不上另一个人追他两个月。谁将时光蒸成了包子，平白喂了狗。

“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以后，我还是你男闺蜜吧？”

隔着屏幕，她肆意地勾起嘴角：“好啊，你帮我追一个人吧，你们学校实验班的。”

楚云烟记得，有人教过她，爱的近义词是恨，爱的反义词是忘记，而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他，他于自己而言无关紧要。

对面沉寂了很久，敲过来一个“好”字。铺天盖地的快感，吞没了悲伤，再一同掷入无尽的寂寥。原来，放下的时候，便是生生从回忆上剜掉的感觉，怔然间，恍若隔世，不知过了几个世纪一般遥远。她忽然就忘了当年是怎样痴缠地喜欢过他，书上都是骗人的，她想，一个人，是可以被刻意遗忘的，所需要的，仅仅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终学会了不再有希望。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崔莺莺写给张生这句话的时候，可否如她一般，混杂着种种往事，终究一把火焚烧干净，再把灰烬吞入，和着冰冷的漠然。

（3）

由于演讲要ppt的缘故，楚云烟翻箱倒柜了很久，才从书桌的一角翻出了旧时用的U盘，所幸，插上电脑，U盘开始扫描，显示：风梳烟沐。

她隐隐约约记得，当年在设置U盘的时候随手敲下的名称，《看花回》中的句子：最好是，风梳烟沐。只因为，句子中两个字，烟，和沐。

她扯了扯嘴角，轻轻点击鼠标，重命名，敲字的时候，她略微犹豫了下，旋即点了取消。拔下U盘，对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雪花，发呆了很久。

在手机微信中翻出熟悉的头像，备注已换成了“秦沐轩”。

其实，她原本想设的备注是：“XX学校X年级X班秦沐轩”。

很陌生的称呼，是报复吗？她偏头想，惊起的麻雀扑楞楞刮过枝头。

“你知道吗？新初二的小学弟在单杠上练引体，可惜技术和你一比差太远了。哎对了，有一个长得很像你。”很像，当年的你。

点击，发送。懒懒地把左臂垫在桌上枕着，继续着未写完的作业。手机随手撂在一边，放着古风的曲子，少司命的《摆渡》：“摆渡红尘，你牵了谁的手，而我独取一瓢只为你消瘦……”

“嗡——”的一震，楚云烟猛地攥起手机，秦沐迦回的：“引体技术下降了，被我家那位大小姐嫌弃了。”

呵……

楚云烟忽而觉得有些讽刺，扯了扯嘴角欲笑，浑身战战兢兢的，却又再读了一遍之后彻底僵住了。

“放心，不会啦。”好像屏幕对面能看到似的，她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可以不怪他有女朋友却不告诉她，却不能不介意，他对他女朋友的称呼，从前是属于她的。

“哎，大小姐，帮我做到题呗。”

“大小姐，帮个忙呗。”

“大小姐，在吗？”

“大小姐……”

原来，从没有是什么曾经属于过她的，左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她以为他还肯念那么一丝当年，却不知，他只是缺个像她一样，笨得相信他所有花言巧语的谎言的人。

“她有好多男闺蜜啊，我吃醋都吃习惯了。”

屏幕的另一端，尚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她突然就厌烦起来，不是厌烦秦沐迦，而是厌烦那个当年喜欢他的自己。

“你终于，知道了我当年对你是什么样子的。”

她原本是打算这么发的，却到底按了删除，没有必要了，一切镜花水月，只当是她从未认识他，喜欢的那个少年，早已在记忆里埋葬，塚上野草，高已百尺。

（4）

楚云烟记得，似乎，许久未曾遇到过秦沐轩了。

她的学校和他的学校隔了一条马路，门却是错开的。

她在路上骑车，听着耳边风的呼啸，夹杂着来来往往车辆的汹涌。蓦然间，猝不及防地，他撞入了她的眼睑。

秦沐轩的身边，有一个矮矮小小的女生，笑得眼睛迷成缝，有着眼袋似的卧蚕。他单手推着车，正和她说着什么。

楚云烟隔着马路，安静地看着他和她走在一起，那天阳光很好，阳光下的人，美得像一幅画。她未曾打算转身离开，所以就那般突兀地出现在了画面里。愕然，惊诧，慌乱，几秒钟漫长得好像三年的时光，她亲眼瞧着他眸中闪过各种情绪，再一同融入深不可测的幽寂。

楚云烟迎着光，太阳有些刺眼，眸子中沁出的水滴被蒸干了，只有无尽的疲惫的萧索。她轻轻扯起嘴角，嫣然一笑，猛地一踩车蹬，彻底远离了他的世界。

“你和你女朋友真的好般配，画面超级好看！”回家的时候，她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他在夜晚才回复她：“是啊，最萌身高差嘛。”

她和他，都在勉强自己的语气显得活泼和无关紧要一般。

她回：“我本来放学没那么晚，但是为了等喜欢的人，所以，只好喽……”

“加油。”他再回。

她没有回他，就此结束了对话。

她把头发埋在臂弯里，久久地，未曾抬起。

长发绾君心。青丝，却是为了喜欢自己的人留的。

（5）

氤氲的银色，笼罩了车水马龙的喧嚣，月色摇曳了一层朦胧迷离，光影交错，交织着绚烂的霓虹，折射出层层叠叠的繁华，和熹微的孤寂。

夜晚末班的地铁站，空荡荡的。

站里天花板的灯，亮堂堂地闪着。映在刷得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很大的画，棕褐色木头的，复古的画架，画上是海边，将天空和大海刷得白茫茫连成了一片，缀着一块一块的蓝色和些许滚在一起分不出颜色的涂料。

他和她一前一后地站着，她背对着他。他忧伤地望着她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叹息的声音，溅在一片沉寂里，湮灭了痕迹。

透过玻璃的反光，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看见她狠狠地咬着嘴唇上的死皮，也一下一下地啮着他的心。

她兀自望着昏暗的隧道深处，又好像是凝视着玻璃上反射的背后的他。

对着同一面玻璃，二人的目光交错，再不约而同地回避，投向别的方向。

她和他久久地站着，仿佛是等待着缘分的审判。

“吱呀——”地铁和轨道摩擦发出刺耳的噪声，像是指甲刮过玻璃的尖锐。

“结束吧。”她回身，冲他清浅一笑，露出浅浅的梨窝。

他原本该拽住她的，却由得她下了车，车门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缓缓阖上了。他尚未完全伸出的手，生生停住了，一点一点抚上车门，玻璃触手及凉，他狠狠打了个冷战，似乎才明白了什么似的，慌乱地开始拍打着车门。

她站在站台上笑着看向他，眸子中夹杂着的淡淡的释然如同刀子一下一下把记忆割裂成细碎的斑驳，这是一种没有死亡的凌迟，只是愈是如此，愈是痛彻心扉的疼。他觉得胸腔里闷闷的，像是被牢牢地遏住喉咙，几乎透不过气来……

“啊——”楚云烟倏然惊醒，窗外月色朦胧的恰好，很适合梦境的安眠。

梦境里，她辨不清那两个人的容颜，只觉得莫名熟悉而陌生，抓起床边的手机：“2点15分 ”

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大抵，还能再睡一会儿。

阖了眼，明早似乎还有一个英语测试。

（6）那天晚上，她上课到很晚。回家的时候，下意识地打开手机，恰好，手机一闪，刚收的消息：

“大小姐，能……帮个忙吗？”秦沐轩发来的。

“抱歉，我也不会。”

放下手机，楚云烟轻轻叹了口气。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莫名地，冒出了这句话。

世界上最大的悲剧，不是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而是喜欢的人最终变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

所谓喜欢一个人，不过是一念而起，也终究一念而终。

总有一些时候，遇到一个人，于是编织了此后数不清的梦幻，待到岁月渐消，放下之后，才蓦然发觉，原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念念不忘的，原来，没有什么敌得过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