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凤姐
小晴一下班就奔到我家来,跟我说,凤姐被她男人满厂追着打,可怜死了。
遇人不淑,凤姐可是命苦。
凤姐和丈夫来自云南偏远山区,因为没上过学不识字,打工也只能干卖手脚力气的事。凤姐一开始在绣花厂打扫卫生,可是年纪轻轻做保洁算什么打工呢?保洁员工资也低,她出来是要挣钱的。凭着聪明和吃苦耐劳的劲,她边干着保洁边学着认数字字母认常见字,还求着老板让她跟着女工们后面学着看机床,终于当上了挣钱多的工人。
凤姐的男人比她大十来岁,本来他就不想出来打工,只想着守着山窝里那几亩地过到老。可是凤姐坚决要出来挣钱,从一开始的劝,到后来的吵,即使挨打她也闹着要出来。男人拗不过她,不能把个大活人锁在家里吧?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出来,怕她一去不回了。男人强按着头皮跟她走出了山窝,留下两个女儿跟着奶奶过。
外面的世界花花绿绿,让凤姐更加意气风发,她坚信自己一定能挣到钱。刚从山窝里出来,灰头土脸,又不识字,城里人家的家务事她也不在行,做保姆人家都不大接受。找工作四处碰壁,凤姐也不灰心。她打听到厂里包吃住,挣得也多,所以就四处找厂要当工人。可是不识字,人家也都不高兴接受。不能一直找工啊,还要吃饭的,所以就先把绣花厂保洁的活儿接了。
凤姐男人近五十的年纪了,找工作更难了,人又老实木讷,好不容易找了份包装厂的活,给人家钉钉板子打打杂。
可是男人不太适应外面的世界,与人相处太过耿直又刚硬,不会普通话,语言上又不大互通,还喜欢三天两头跟人拌嘴,人家都不喜欢他,他干活也不起劲。到月发工资,他都是拿的最少的,他还觉得被人欺负了,所以心里总窝着火。
有火不能天天对外人发,对外人只能小小发个臭脾气,大家都是出来挣钱的,谁都不想惹事,也就没人接他的招,能不搭理他就都不理他。一到休息天,看到凤姐精神抖擞,他火气就更大了,羡慕女人比自己能耐,嫉妒女人在外面的世界如鱼得水,愤恨到晚上女人的身子想摸也摸不到,所以一个月两次的小聚就成了他发泄怨气的时机了。
一开始,凤姐还抱着理解他的态度,知道他刚出来还不适应,像哄不肯念书的孩子上学一样好言好语劝他。时间一长,男人死性不改,骂骂咧咧,还污言秽语说她找野男人了,凤姐休息天也不想去看他了。
凤姐不去看男人,男人又打电话到厂里来问。凤姐也懒得和他多说,恰巧自己在就说不休息加班了,自己不在就叫门卫室转告男人正忙着没工夫接电话。
次数多了,难免有错漏。
这天男人休息,自己找到绣花厂来了,一问,凤姐不在加班,有人说她遛街去了。他心里就开始各种想象,疑惑凤姐是不是和哪个男人出去浪了,恨不得立马奔到街上看到狗男女上去就一顿拳打脚踢。可是出来一年多了,他也没怎么出过门,既不熟悉公交,也没有自行车,街在哪边他也不搞不清,凤姐会在哪条街更是摸不准,一下子不知所错了。男人索性就蹲在厂门口,一会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一会抱头闷着,那可怜样倒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一直到太阳落山,凤姐骑个三轮车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男人像是久等家门口进不了屋的孩子终于看到妈妈回来了,眼睛都亮起来。转瞬间,孩子又气将起来,恨妈妈回来得太迟了让他等了那么久——男人冲上去就是一巴掌甩在凤姐脸上,凤姐一个没稳从车座上摔下来。
凤姐半天没动弹,男人还有点愣,不知道自己下手轻重。正好后面来了厂里的一个男工人,看到凤姐被打到在地,赶忙上前要扶她起来,顺嘴喊了一句“你好好的怎么这样打人呢?”。男人却像是被点了炮仗,怒火中烧起来,又要绕过车头冲过去,还骂着叫着“叫你去找野男人”。
凤姐回过神来,气得架不住,只有回骂“我就找了!你个怂货!我就找了!你怎么不死去!”。
男人面目狰狞,张牙舞爪,一副要把凤姐往死里打的架势。凤姐也不是傻子,虽然有人拉着也不能等着挨揍,就跑。
一场闹剧就这么上场了。
事实上,凤姐每到休息天就借着厂里的三轮车去市场批点蔬菜瓜果再到街上去买,她一心想的就是怎么多挣点钱。
这么一闹,凤姐被男人伤透了心,嘴上心里都把男人恶言恶语咒了无数遍,但她也没别的想法,就好像是走路碰了电线杆子一样,疼是疼,总不能把电线杆拔了吧?
男人自然也不会向凤姐道歉,他也没有别的想法,夫妻吵嘴打架有什么大不了?就如老张说的,穷人打老婆打一顿是一顿,男人打女人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在看到凤姐骑车的那刻,男人其实就已经推翻了自己的疑惑,但是他就像个任性的孩子,一再任由自己将错就错、恼羞成怒、肆意发怒。他知道自己错了,但绝不认错。
男人此后到休息天就去找凤姐,接过凤姐借来的三轮车,学着贩菜卖菜。如遇凤姐也休息,他就跟着凤姐打下手。
凤姐的日子就这么简单又淡漠地继续着,有奔头,又没有什么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