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在公园碰到老崔,但环顾四周,这里就是一个老人聚集地,他们或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打扑克、下象棋、乘凉聊天,或绕着公园小径转圈走路。仿佛一个无言的约定,“无所事事”的老人们在这里,彼此为伴。
陪在老崔身旁的,仍旧是他的儿子。离开了轮椅和拐杖,此刻,老崔和儿子面对面,儿子牵着老崔的双手,儿子退一步,他进一步,只是他的左腿迈起来的时候,腿不是向前的,而是要在空中向外划半个圈,脚才能落地,而落地时,总是脚外侧先着地,常有崴脚的危险。不难猜出,这是脑血管病后遗症。许是走累了,他们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夏日的风对人们是一种馈赠,吹散了潮热的暑气,随风摆动的柳枝,也为公园增添了一丝生气。远处,马路上两个放学的小学生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我在想,上一次与父亲牵手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高考结束后的那年夏天。
因为要去外地上大学,父亲对自己的女儿表现出了强烈的不舍与不安。这种情绪在他清醒时犹能理智控制,但他晚上偶尔出门应酬,回来后借着酒劲,哪怕我和妈妈已经睡下,他也要把我俩叫醒,出门陪他遛弯。
盛夏夜晚的十一点也是热闹的,昏黄的路灯下吃夜宵的人们,谈话声此起彼伏。马路上不时有晚归的行人迈着匆匆的脚步从我们身旁越过,伴随着杨树叶“沙沙”的响声,走进静谧的小路。
爸爸走在中间,左右手分别牵着我和妈妈,伴着蝉叫声,絮絮叨叨地诉说一个父亲对女儿长大成人的感慨。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倏忽不见,又重新从小变大,周而复始,延绵不绝。
女儿一年年长大,爸爸也在逐渐变老。曾经如山一样高大强壮的身躯,竟不知什么时候,不再挺拔,头上也悄悄爬满了触目的白发,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现实与记忆中的父亲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翻涌,真假难辨。
我刚上小学的那年春节,爸爸带我去炮市,很多卖炮竹的小摊聚集的地方,我们路过那些看上去很“凶猛”的炮竹,爸爸径直带我来到火药力不大,但放出来烟火很漂亮的小摊前,为了安全,他只挑选了在地上开花的炮竹。正值隆冬,室外的温度很低,我穿得很厚,帽子和围巾把我包得像一只小熊仔,只有两只手露在袖子外面。爸爸的手很大,很厚,很暖和,可以把我的手完全包在里面,一丝外面的凉意都感觉不到。他一手牵着我,一手拎着我们的“战利品”,我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过年热闹的气氛中,向家走去。
爸爸的手,不冷吗?也冷,只是,他把那份温暖,毫不犹豫地给了他的女儿。
如今,爸爸最大的乐趣就是带着自己一岁多的小孙女四处玩。他弓着腰,弯着腿,牵着小孙女的小手,陪她一天天长大。
小时候,总以为爸爸是“无所不能”的,长大后,慢慢明白,爸爸也是普通人,他只是把最大的爱、最坚实的保护,毫无保留地给了他的女儿。
我知道他的平庸,他的暴躁,他的局限,但我更知道他的宽厚,他的温暖,他的包容。他的眼睛告诉你:父亲的爱,无需理由。
如今,我已长大成人,我想要像年轻时的父亲保护自己弱小的女儿一样,毫无保留地去爱护我日渐年迈的父亲。
在他的后半生里,我愿意做那个为他遮风挡雨,护他平安顺遂,爱他义无反顾的那个人,我想要牵着他的手向前走,给他很多温暖,很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