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在这个时代,有多少人的灵魂是需要来一次救赎的呢?
盛夏的傍晚。空气中蒸腾着一股热浪,即便是日隐西山,钢筋水泥的城市却依旧热得如同一座烤炉。
虽如此,可仍有成千上万的人涌向这座烤炉,甚至是挤破脑袋的想要熔进来。
可一旦熔进来,却再也出不去了。
狭长、破旧的巷子里,散发出一股腐质的恶臭,木质的老电线杆头早早地投下了一抹昏黄的灯光。
巷子里没有人,显得幽深而寂寥,只是偶尔能听见深巷里传来的几声狗吠,显得落寞而又冷清。
这里竟似连一个人也没有。
巷子两旁的房屋里暗黑黑的一片。
以前每天到了这个点,应该是家家张着灯,嬉笑和攀谈声不断:女人们张罗着晚饭;老人拿着板凳坐在门口摇着风扇,吸着旱烟;孩子们也应该放了学,回了家,在巷子里追逐嬉闹。
可现在,这些场景怎么都没有了呢?
这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们竟像是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一般。
仅仅三天前,他们还在这里。
这时,昏黄的路灯下出现了一道身影,白色的身影。
他左右打量着,眼神中充满了落魄和沮丧,如同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完全看不到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勃勃光芒。他上身穿着白色的衬衣,下身笔直而奢贵的黑色西裤,脚上着一双噌亮的皮鞋。
他这本是一副经理级别的名贵装束,现在看起来却如此的不协调。他衬衣的上两颗纽扣是敞开的,面颊上也流着股股的热汗,头发显得又乱又脏。
这时天空中响起了几声夏雷,滚滚的黑云在天边翻涌。
他微微地抬起头,瞥了一眼空中又低下头去。
他似乎并不担心马上就要到来的暴风雨,丝毫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
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巷子两旁的院落上,眼睛里也似有了一样别样的情感,是一种怀念,一种对美好过去的深深怀念。
七年前,他曾孤身一人来到了这座城市。那时的他怀揣着梦想,满腹斗志,捏紧双拳坚信自己会赢得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现实让他四处碰壁,他找不到像样工作,交不起房租,肚子一天比一天瘪。
这座城市拒绝了他,给了他最无情的打击。
最后他来到了这里,是这条破旧巷子里的好心人收留了他。
吴妈是他遇到的最好心的房东,最低的房租且减免水电费,不时还叫自己和她同一桌吃饭。搬进这里的第一个夜晚,他哭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感动,眼泪自然地流淌了下来。
可现在吴妈又在哪里?还有德叔、庆林嫂和小冬儿,他们又会在哪里?
他突然很想念这些人。
他们就像是自己的亲人,关照自己,在他最失落的时候给他打气鼓劲,让他咬牙坚持着梦想。
可是现在,他却无情地背叛了他们。背叛了那些最疼他、最爱他的家人,背叛了东岭巷子。
此时,已入夜了,天空中炸着轰隆隆的雷声,闪电划过夜空,照在他那张死灰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暴雨随即哗啦啦而至。雨滴拍打着他的脸颊,也无情地拍打着他的心。
他的嘴角突然咧出一抹笑容,惨白的笑容,满是绝望和痛苦。他突然加快了步伐,朝巷子深处走去。
巷子尽头的拐角处有一家简陋的面馆。那是庆林嫂和他丈夫开的,他们为人朴实勤恳,面馆的生意一直都不错。
在他记忆里,东岭巷子里,王大娇的嘴、吴妈的热心肠、庆林嫂拉的面,人人皆知。当他第一次吃到庆林嫂拉的面时,一口气吃了满满三大碗,庆林嫂笑他是前世没吃过面呀!放下碗后,他抬起膊子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巴,一个劲地说好吃好吃。
可是现在呢?
面馆的门依旧敞开着,可里面却冷冷清清。厅里的那盏白炽灯泡随风摇晃,洒落出橘黄色的灯光。
而他,此刻就站在面馆门前的黑暗角落里,朝这边窥视着。
现在,他也只敢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窥视。
暴雨仍旧瓢泼而下,雷声也陆续在耳畔回荡。
雨水沿着屋脊的瓦槽倾泄向下,在屋檐前形成了一道雨幕,让馆内的一切变得模糊而又遥远。
透过雨幕微微地可以看见一道妇人的身影。她此刻正倚靠在餐桌的一角,眼袋红肿,眼睛里透露着深深的悲伤和无奈。
她的年龄并不大,可是鬓边却早已生出了缕缕白发。东岭巷子里的人习惯叫他嫂子——庆林嫂。
一般这个时候,庆林嫂和他的丈夫应该在馆内忙绿着。庆林嫂负责拉面,他丈夫负责招待顾客,虽然忙绿但却开心。
他们要求的并不多,能有这些已经很幸福了。更何况老天还赐给他们一个又活泼又可爱的儿子。
大部分人家有了这些岂非都会感到幸福而满足?
可是现在这份幸福和满足却再也没有了,一切都离她远去了。
幸福的家庭,爱她的丈夫,这些都随着三天前的那件事而永远地离她而去了。
漆黑的雨夜,疯狂的暴雨和伤心的人。
他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可在雨水中已看不出来。
面馆里突然传出了小孩的嬉闹声。他便是小冬儿,今年才五岁。在他的眼里,是无法理解什么是“过世”、“死”,他只知道这些天,妈妈抱着他天天流眼泪。他当然不懂妈妈心中的痛。
不知何时,面馆内墙壁上的电视被打开了。传来了主持人嘹亮的声音,反复播放着市里发生的重大新闻,不过由于雨声和雷声,他听不清这些。
现在他也不用关心这些,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去关心的?
他已变得一无所有了。
如果说失去财富和地位对于他来说算不上最致命的打击,那么失去了庆林嫂,吴妈这些家人却是对他最致命的打击,以至他在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
这时突然一辆面包车急驶而来,刺目的灯光,迎上他的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面包车随着“哧”的一声响停在了面馆门前。
车门被打开,两个黑衣人冒着雨急急地走下了车,进了面馆。
他们二话不说,拿起手里的铁棒便掀桌砸凳。
这突如其来的两个人,庆林嫂从未见过他们。
他们为何要砸她的店?
难道庆林嫂得罪了他们?
庆林嫂连忙站起身,扑向他们,口里吼着:“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嘶哑,听来便觉揪心。
那两个黑衣打手,一把甩开庆林嫂,庆林嫂应势跌倒在地上。
一刻间,面馆里传来摔碗砸盘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而庆林嫂再也阻止不了他们。小冬子早吓着躲到了内屋,偷偷地探着头朝妈妈这边望着。
五分钟后那两个汉子终于停下了动作,朝跌倒在地的庆林嫂冷冷一笑,庆林嫂身子已在发抖,却仍吼道:“侬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哪儿得罪了你们?”
其中一个汉子厉笑一声,说:“你没得罪我们,我们也只是拿了别人的钱来教训你而已。”
另一个汉子补充说:“不仅要砸了你的店,还得要了你的命。”
庆林嫂心中一凛,身体颤抖着往后退去,木讷的摇着头,震惊道:“是…是…谁指使你们的?”
打手冷道:“老太婆,你问的太多了。”说着他已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刀向庆林嫂冲去。
庆林嫂根本未反应过来,刀子已直直地向自己胸前刺了过来。
可就在刀子快刺入她前胸的瞬间,一道白影突然闪过,挡在了庆林嫂的面前。
这一变故让杀手和庆林嫂都是一惊。
白晃晃的冷刀子已刺进了他的左腹,汩汩的鲜血正从他的伤口中流出,染红了他的白衬衣。
外面雷声不止,雨势愈猛。
从惊吓中反应过来的庆林嫂立马用手捂住他的伤口,可血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庆林嫂的眼睛里晶莹着泪花,她万万想不到会是他救了自己。
她的心里突然一阵纠痛。眼前的这个人,她再熟悉不过。曾经她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给予了他关心和家的温暖,可这些天她却视他为恶魔,夺走她幸福家庭的恶魔。
在一旁的杀手也似吓呆了,怔住了良久,瞪着眼睛死死地望着他,眼睛里充满疑惑和震惊。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即便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出现替庆林嫂挨这一刀,却一定不会是他。
绝不是!
只因这个世界上绝没有哪一个人会傻到花钱雇人来刺杀自己。
可他偏偏就是。
他暗淡的眼神动也不动地望着庆林嫂,满是虔诚,如同在教堂里接受着上帝洗礼的信徒。
庆林嫂已是泪流满面。她知道他在等什么。
片刻后,她终于闭着泪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紧跟着,他的眼睛也闭了。
永远的闭了,再也没有睁开过。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时电视里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现在播报一条重大新闻:宇海地产原定于今年8月份动土的“锦丽花园”项目,由于投资商的临时撤资被迫搁置。宇海地产现面临着巨大的债务危机,已处于破产的边缘。据业内人士分析造成此次危机主要是因为三天前东岭巷子居民的反拆迁冲突,此次冲突已造成五死一伤,而宇海地产总经理刘远华至今仍下落未明……
后记
人这一生之中多少会做一些错事。
有大有小、有严重的有不严重的、有可弥补的有不可弥补的……
总之都是错事。
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由于第一个错误而导致的一系列错误。
有些错事可以弥补,比如用金钱。
有些错事却不可弥补,即便你用再多的钱。
因为有时候,你虽然可以用钱抵去法律上的责任,却永远无法抵去内心的谴责。
2015年6月29日 2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