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7月16日凌晨,此时此刻,万籁俱寂。
莫斯科的夏夜出人意料的安静,安静到仿佛几个小时前的世界杯决赛与我无关一样。
漫天的纸屑,见证了法国人的光荣与梦想。而我的克罗地亚,却最终功败垂成。我虽然荣膺本届世界杯金球奖,但那又怎样?与大力神杯失之交臂的遗憾,是任何奖杯都弥补不了的。
坦白说我也知道,克罗地亚无论实力还是体力都难以和这支朝气蓬勃的法国队相抗衡,我和伙计们走到这一步已经该非常满意了。即使我们输掉了这场决赛,依然获得了全世界的赞誉。几乎全世界除法国队以外的球迷,都在社交媒体上表达了对我们的同情。
大家同情我们明明是决赛中表现更好的那一方,但却输掉了比赛;大家同情我们虽然体力已油尽灯枯,但却依然和劲敌拼到了最后;大家同情我们历经三个加时才出现在了决赛,但结果却对我们太过残忍。
也有一些朋友为我鸣不平。他们觉得明明这几年我的表现异常出色,但为什么却没有获得如齐达内、皮尔洛一般的认可。
大家的关心,让我倍感欣慰。但我必须实话实说,不论我还是克罗地亚,我们都不需要各位的同情。尤其在你了解了我们的过去之后。
C罗和马塞洛是我在皇马的好朋友,我们经常一起聊天。C罗说他小时候买不起玩具,只能在海边和大伙踢球,有时甚至得他妈妈拿着棍子去揍他他才会回家吃饭。马塞洛家境更差,从小生在贫民窟的他每天只能在街道上和伙伴们踢球。可即便如此,足球依然是他们生活中最绚丽的点缀。虽然当时都很贫寒,但至少足球带给了他们美好的童年记忆。
说实话我很羡慕他们。虽然在我的童年里也有足球的影子,但是在加入萨格勒布迪纳摩之前,我从来没有安心踢过一场比赛。
儿时的C罗最多担心一下他妈妈是否要过来揍他,而我担心的可不止这些。我的生活中充满了陷阱,地雷、枪口、叛军、尸体,稍有不慎这些血淋淋的字眼都会将我推向万丈深渊。
不要惊讶,我不是在写剧本,我只是在阐述一个国家的伤心史,道出一段超脱于足球之外的心酸历程。
克罗地亚所处的地理位置异常敏感,因为那里被称为“巴尔干火药桶”。1991年克罗地亚才建国,在此之前我们是南斯拉夫的一部分。也正是那一年,克罗地亚战争爆发。我并不是一个对政治感兴趣的人,但是这段历史却足足影响了几代克罗地亚人。我和我的很多国家队队友,都被裹挟到了这段风云际会的变革当中。
批判的武器从来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在残酷的战争面前,我们的生活开始支离破碎。
战争让我们失去了家园,战争也让死亡笼罩在每一个克罗地亚人的头顶之上。很多人被迫选择了迁移、流浪。在逃亡的过程中,不计其数的人因为饥荒和疾病倒在了途中。每天都有轰炸机在头顶呼啸而过,每天都有因炸弹而倒塌的房屋。记忆中那时街边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弹孔,正如那段千疮百孔的记忆一样。
为了躲避战争,祖父带领我们一家人来到了偏远的山区。但是命运就是这么残酷,可怜的祖父在一次放牛途中偏偏碰到了战败的叛军。他们残忍的杀害了祖父。当我得知祖父遇害的消息后,我哭的撕心裂肺。尽管年幼的我并不清楚祖父具体怎么了,但我明白自己今生与他将永不相见。
战争对我们一家人的折磨远没有结束。
因为祖父去世,父亲被强制征兵到了战场,7岁的我开始和母亲相依为命。我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担,每天放羊来补贴家用。那个山区是野狼经常出没的地方,每天出门放羊时和母亲的告别,都有可能是一次永别。但是我别无选择。比起被狼咬死,我更怕人类的自相残杀。
令人意外的是,我这段牧羊的经历,竟然被当时的记者用镜头记录了下来。很多人都在质疑这段影像的真实性,但是这就是事实。没错,伙计们,这就是你们口中的世界第一中场曾经走过的路。
所幸上帝至少还给了我一颗足球。那颗球是父亲去战场前给我的生日礼物,虽然质量并不怎么好,但我的一生却为此而改变。
在放羊的时候,我总会带着那颗足球。荒无人烟的草场上虽然有尸体,但至少没有地雷。后来我们搬到了一个旅馆中,并且一住就是7年。虽然条件依然艰苦,但至少有两样东西我没有放弃——希望和足球。
在这里我用足球结交了很多朋友,也只有足球在脚的时刻,我才能短暂忘却生活带给我的苦楚。
后来我才知道,我在国家队的伙计们当时也过得非常落寞。
苏巴西奇是我们的钢铁门神,当时要不是因为父亲是面包房工人,可能早就饿死了。
洛夫伦是我们防线上的定海神针,他在那一年和家人逃亡到了慕尼黑。
曼朱基奇是我们的最佳射手,他也随家人逃到了德国。不会说德语的他受尽了小伙伴的嘲笑。
拉基蒂奇的父亲当时已经逃到了瑞士,拉基蒂奇从小在瑞士长大。当他面临到底是代表瑞士队还是代表克罗地亚队参赛的时候,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克罗地亚。拉基蒂奇的父亲当场留下了眼泪。
当故事讲到这里,各位应该明白为什么输掉决赛后的我无比失落了吧。哪怕手捧赛事最佳球员奖杯,也丝毫激不起我心中的一点涟漪。
苦难的过往让我们无比珍惜这身战袍,这个爱好足球的国家,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用一座冠军来抚平人民心中的创伤。为了这身战袍,拉基蒂奇可以顶着39度的高烧拼到最后一分钟。为了这身战袍,曼朱基奇可以和对方后卫缠斗至最后。为了这身战袍,我可以为了每一次球权拼尽全力。
我们明白这支队伍的绝大多数主力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世界杯上报效祖国的机会。我们已经错过了14年世界杯和16年欧洲杯,这次我们不想再以悲剧收尾。哪怕为此将付出我们的血泪汗。
在世界杯历史上,一些国家会在出征前会为了奖金和足协扯皮。这样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在克罗地亚队身上。我们是一群从硝烟中走出的男人,我们的父辈曾为了克罗地亚在战场上拼尽全力,如今我们也会为了克罗地亚在球场上战斗至死!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世界杯冠军本是我和伙计们给克罗地亚人民的承诺,但我们还是败在了现实面前。不过至少我们拼尽了全力,至少我们让全世界见识到了克罗地亚人的韧劲,至少我们让人口不足500万的克罗地亚在全世界面前赢得了尊重。
此时此刻我由衷感谢大家对我们的鼓励,不过请答应我,千万不要同情我们好么?我们经历过生死时刻,见证过生命无常,我们明白眼泪的懦弱。请记住:我们每一次在世人面前的拼搏,就是为了让别人不再同情克罗地亚。
我是莫德里奇,一个从炮火连天中走出的男人。我不需要各位的同情,我只想听到各位的掌声。热烈一点,请再热烈一点。。。
因为只有掌声足够响亮,才会压过克罗地亚人民记忆深处的炮声。
晚安,愿上帝保佑克罗地亚,愿世界不再充满杀戮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