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邻居爷爷家有一条母狗。
我不知道这条狗的名字,也许它根本就没有名字,只是总听的人们对它喊呗呗呗,它就摇摇尾巴很开心的过来。那时候以为呗呗是它的名字,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只是在家乡的一种普遍的唤狗方式。
呗呗喊多了,好像它真的就叫呗呗了。
在我们这边养家狗实在稀有,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的生活,匆匆的没有时间照顾自己意外的世界。
邻居爷爷跟我家对门,每天早晨我出门,呗呗已经起床了。我放学,呗呗就蹲坐在门口看着我。日复一日。我生性怯狗,纵是喜欢,也绝对不敢主动向前一步。
邻居爷爷就老是笑话我“傻孩子,这狗灵性着呢你倒是别怕,走近来看一看嘛。”我总是赶紧找借口,什么妈妈喊我吃饭,我作业太多了,总归是要逃避起来的。
那时候我总是站在门内往门外望。阳光沐浴下慵懒的躺在老人身边的黑色小狗,坐在藤椅上静静吸着烟的邻居爷爷,一切都好像慢了下来。这一安详的局面在我幼小的心上占了许多许多年。我仍然记得我是怎样的感动,恨不得跳出门,恨不得也坐在阳光下和他们一起慢下来。可是我还是隔着门纱。
人们都说呗呗是条好狗。好家伙黑色皮毛总是油亮亮的,尾巴摇的又是很有感觉。
人们都说呗呗特别通人性。你跟它讲讲不开心的事,它那小眼珠就会很真诚的盯着你滴溜溜的转,转着转着好像要掉下来泪似的,让你忍不住心疼这狗子,而就忘了自己到底有什么难过事。
人们都说呗呗特别重情义。你看邻居爷爷天天慢慢的,它倒也不嫌弃,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呗呗好像出其的不怕冷,即便是冬天也常常出来遛弯,丝毫没有家狗的娇惯。
邻居爷爷提到呗呗就会特别开心:“可不是嘛!我家这小狗仔可是东北带过来的!雪橇犬呢就是不怕个冷,还有个东北人的脾气,你瞅瞅,耿直!”
呗呗被所有人喜欢,好吃的不断。而我因为天天上下学路过它家门前,也渐渐在和它的目送中渐渐交上了情感。
呗呗喜欢跟一条黄色皮毛的小狗一起玩,结伴而行结伴而归,大概是她的真命天子的存在。但呗呗从不会因为这条小黄狗而偷偷离开家,反倒是越发安分。
呗呗陪着邻居爷爷就这样很多年。
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年邻居爷爷突然生病了。爷爷在外的儿女要接他去外地看病疗养。
邻居爷爷就这样离开了那座房子,走的时候没有带走呗呗。
呗呗还是像往常一样蹲坐在邻居爷爷家门口,就那样望着,好像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又会突然出现在转弯处一样。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忍心去告诉这条傻傻的狗:它的主人已经离开去向远方,而它,如今是个无家可归的狗了。
人世自是有冷暖和世态炎凉,狗也有。邻居爷爷走之后呗呗没了家,就躲在奶奶的菜园里。呗呗没有人喂食,只好出去翻街上的垃圾袋。
于是有人看见垃圾满地就会说上一句“都怪那条野狗”,于是菜园被糟蹋了也会说上一句“都怪那条野狗”。就这么一下子,家狗转眼就成了野狗,宠爱就变成了厌恶,并且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的所有大院人家都开始嫌弃呗呗。
呗呗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世人的不同,它不再爱出来,就总是躲在菜园下的洞,就那么一直蹲坐在那。
父亲看着呗呗长大,对这个瞬间失去疼爱的小狗格外心疼。每天只要下班回家必然会去看看它,喂上几根火腿肠。并且嘱咐奶奶不要撵走它。
再后来呗呗就干脆不出来了,好几天也不见。
再后来,菜园里的脚印多了一排小的,不止一双,是很多双。
人们惊呼:“这狗居然生的了这五只小可爱!”一边忍不住感慨这条狗的顽强生命力,一边又在对它的孩子蠢蠢欲动。
那个时候的我,小的不懂孩子对母亲有多重要,只知道我想要,我想要一条小狗。而正巧奶奶对于呗呗踩菜园的行为格外厌恶,于是决定把狗狗全部送走。
趁着呗呗不在的那天,奶奶把五只小狗都抱了出来,并且一家一家的联系有没有想收养。
狗狗很可爱,出生没多久仍在待哺期。呗呗外出觅食回来后发现孩子不见了,循着气味摸索到了我家门口,幽幽的站在小土丘上对着家里嚎叫。小狗狗听到了声音,很小声的也跟着汪起来,而呗呗听到之后也就愈加的幽怨。
这一叫就是一晚上。
白天五条小狗三条被人抱走领养,另外两条被丢在了桥下。
爸爸知道之后只是叹气,只说着这狗的命运有多惨。
呗呗生下五个孩子全程没有见过狗爸爸。原来就在邻居爷爷离开的那天傍晚,狗爸爸就已经被人药死了。
生活给了它希望,却又让它更绝望。
呗呗除了翻垃圾觅食外再不出现了,皮毛也再不会光亮,尾巴也再也不会欢快的摇起来。
它记得谁对它的好。每次老远见到父亲回来,总是一股脑趴地上让肚子扬起来服软。等父亲揉揉它的头,它才会带着小小的快乐怯怯的跑开。
之后几天再也没见过呗呗。
半个月再见到时,它已经瘸了后腿。两条曾经健硕的后腿拖在地上,像拖着的破木板。而整个身体的力量就全都压在两只前脚。
父亲知道之后仍然只是叹气,说着这命运怎么就不能对这条狗狗多点怜惜。
呗呗又消失了。
几天后她身边多了个小小的黑狗。形影不离。
我对呗呗心中是无限的怜惜,常常趁奶奶不注意就带着火腿肠去喂他们娘俩。小黑狗年龄小但是格外能吃,丝毫不知道谦让母亲,而呗呗也不上前,任由小黑抢食。于是我常常会先远远抛出去一部分把小黑引到远处,然后把剩下的一大部分都给呗呗独享。后来喂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居然给呗呗惯出来除了火腿不吃的习惯,而她也就习惯每天下午等我放学。总是不见不散。
我每天都在门口遇见等待我的呗呗和小黑,而我也总是一直一直喊着呗呗,呗呗,呗呗。
有一天我喊呗呗,怎么也喊不着了。
我去街上去小窝,去邻居爷爷旧房子,去垃圾箱。哪里都不见了。
奶奶见我伤心,犹犹豫豫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憋着了。转身想要出去却又忍不住看了眼我,于是很小声很小声的嘀咕“真是没见过这么狠的人啊,你说一条狗子怎么就受个这罪呢,燎到皮就算了,怎么还就打死了呢...”
怎么还就打死了呢?为什么就这么打死了呢?可是呗呗你现在在哪呢?
那天晚上我和父亲站在门口久久的沉默,父亲和我各自握着剥了皮的香肠,像那个等待拄拐杖的老人的呗呗一样,等待着呗呗带着小黑回来。
而终于呗呗没有回来,而终于小黑也没有回来。
我跟父亲再也不提关于狗的事情。
而有天在街上突然遇到一只很像小黑的狗,我却仍然忍不住一边喊着小黑一边去追上去看个究竟。而所谓的小黑突然间就回了头,我停下来了。泪如雨下。
呗呗你一生受了太多太多的苦。
呗呗你知道吗,你知道每天被你目送着上下学的那个孩子,如今有多想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