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喵咛先森

图 | 堆糖

“我的书房略大于宇宙。”老头子开心的向他的外孙说。还是这句话。坐在皮质的沙发上，整个人似乎都陷了进去，鼻梁上低低的架着老花镜，手里还端着一本泛黄的书，一盏不大的小灯立在旁边。小孩站在书房的门口，背着手，腼腆又怯生生的看着这个陌生的老人。这个七岁的小孩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公，妈妈一直都说外公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

“来。”老人招招手示意小孩过来，拍一拍沙发的扶手。书房里面是连绵在四堵墙上面巨大书架，每一面墙都摆满了书。还是怯生生的站着，老人从眼镜边框上边向站在小孩身后的女儿看了看，俏皮的挑一挑眉毛，笑了：“还是这样，孩子看到我都害怕。”孩子的母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回过头向妈妈看过去，然后迟疑的从几个书垛中穿过。

“这么多书外公都看完了吗？”还是像女儿一样这么问，“你看那边。”孩子顺着手指看向门后得那架书架。“那架书都是我年轻时候买的书。”看孩子有些疑惑得看向他，又补充道：“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比你妈妈现在稍微小一点的时候。”

“那些书有些看过，有些没看过，有些也许都因为曾经各种原因丢失了或者送给了别人，不再在那个书架上了。到现在看过的也都不记得了，也记不清哪些是看过的，哪些是当年没有看过了。到现在，哪本书拿下来都是一个新奇的世界。”

“你还是那样。明明都已经摆满了，还是不断地往家里买书。”门口的女儿插了一嘴，同时脱掉高跟鞋，光着脚往书房里面走。

“哈哈哈。”老头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低头笑了。“真像你妈，每次买书都会管我，但最后书不还是被她抢着读。”

“还是像原来一样。”女儿站在巨大的书架面前，挺起胸踮着脚，闭住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是这种书籍散发出来的芳香就已经足以让人迷醉。

“蛮干净的嘛。”女儿转过头。老头子正带着新认识的外孙认识他的整个宇宙。仅仅是五十年的光阴便会在书上留下这么深重的印记，何况是人呢？莫娜一直都没有带儿子看父亲，自从母亲因病去世之后，父亲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本身就不苟言笑的人动不动就极为严苛，不堪其扰的莫娜在大学的时候就搬离了这个家，这次回来是因为父亲多方打听，托人捎了信给她，父亲也生病了，并且可能病得病不轻。

书架上的书有的站有的卧，五颜六色的书脊就像是一座城墙，紧紧的挨挤着，这是我小时候经常翻的一本书，竟然还在，还有这本，这本，这本。莫娜惊喜的看着书架上零零落落的记忆，心里还是怀上了一份淡淡的哀愁，“这么久了，我现在似乎都不大喜欢这种书了。”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不断变化，而最好的终结也许就在于知晓了这种变化并悦纳它，像是欣赏一部新的小说一样欣赏自己的生命。

小孩现在明显不那么拘谨了，也开始爬在梯子上看那些他还认不得的书的书名，老头子单手帮外孙扶着梯子，回头向有些担心的女儿扬扬嘴角挤了挤眼睛，一副“我能应付得了”的表情。放心些的女儿回过头，再一次着眼于眼前的书架上，最上面的那两排不太好够得着的书架平放着堆着老头子到处搜集到的所谓的清代或是民国旧本，反正她是从没有看过那些书，好像老头子本人也很少翻着看，就那么慢慢的堆积着，有些用透明的袋子用心的保存着，有些就泛黄的裸露着，散发着古老的气息，不过在这里，几乎全都是古旧，只不过是古旧和更古旧之间的区别。

显然小孩子的注意力并不会集中太长时间，小孩爬下书架，穿过书房当中那几垛书堆走到了母亲旁边，抬起头看看她在看什么。这时一只白色的猫敏捷的从窗中跳进来。小孩一转脸就看到了这个白色的小精灵，立刻就被吸引了去，猫优雅的在几个书垛之间踱了几圈，躺在灯下一片圆形编织着蓝色和黄色的织毯上，眯上了眼睛。男孩走过去，有点胆怯想要摸一下手却悬在半空，白猫睁开眼睛，蓝幽幽的眼睛望了望男孩，抬起头在小孩悬在半空中的手上蹭了一下，小孩有点害怕但又开心的“哇”的叫了一声。

父女俩的目光立刻被揪了过去，“它叫什么？”小孩问。老头子搓着双手，像是犯了错的小孩，望向屋子对面站着的女儿。“她也叫莫娜。”

莫娜哈哈笑了起来，眼睛里泛着一丝泪花。“只有我这么叫她，有人叫她哈娜，有人叫她史蒂芬，似乎完全不管她是一只母猫。她不是每天都在这里，有时候在这家住一晚，或是在树上，不过大家都非常喜欢她。今天碰巧来这里也真是挺幸运啊。”

“那块毯子你还留着啊。”为了避免老人伤心以及自己愧疚之心蔓延，莫娜看着白猫身下那块毯子。“多漂亮啊，我怎么舍得丢掉！”老人假装面带愠色的说。“有空我再给莫娜编一块吧。”莫娜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不用。”老头子还是像原来一样拍拍胸脯，但莫娜知道现在绝对和原来不一样了。老人看外孙正在专心的和白猫亲密，拉着沙发脚踏又坐回到沙发中，像是一旁的猫一样，眯起眼睛，白色的头发和胡子也和白猫极为相似。

“这么坐着舒服吗？”莫娜关切地问。“舒服呢。我现在每天晚上都在这边这么睡。要不等会儿换你过来试一试？”

“我想和我的这堆书一起呆着，看着它们就像是看到了你母亲，里拉在这里收拾书忙碌的样子，要不是里拉，这里绝对不会这么整洁。你看我的老毛病。”老头子看着脚前那几个书堆。“我太懒啦。不过被你妈教育了那么久好多啦。”老头子笑了。

“我现在每晚都掸一掸这些书架，然后挨个摸一摸这些书，我这一辈子也没啥别的爱好了，似乎也就是爱买书了，除了你母亲，我所有的记忆也许就是这一屋子书和你了。”

“现在似乎也不用睡那么长时间人就很清醒，于是我就在这屋子中转一圈又转一圈，摸一下这一本书，翻翻那本书。忽然想起来里拉曾经在哪本书上标记过一句什么话，便像是寻宝一样去找那本书，你知道里拉喜欢就在书上写些东西，我拿她也没办法，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也挺有趣，没准哪天我还能找到一句我从来还没有发现的话呢。”

“书就是我的情人，现在书就是里拉。我闻着书的味道，就像是闻到了里拉的味道，就像是之前每天到了家的感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