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黄儿
小女孩跟在德英奶奶的身后,畏畏缩缩地向106医院大楼走去。
英子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她,女孩见她拿着条手绢抹眼泪,额头的皱纹很深,她这次带女孩来医院,跟平时都不太一样。
进了医院大楼,七拐八拐到了病房,小女孩看见父亲躺在床上,他瘦了不少,脸色蜡黄,形容枯槁。
英子走上前摸了摸小勇长长的睫毛,手向下滑到了他苍白的嘴角。她多么想抓住儿子的命啊,可是小勇得的是尿毒症,需要换肾。全家人东奔西走也没能凑齐手术费,而且换了肾也不代表就能痊愈,后期的治疗还未可知。她只能看着儿子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她今天带来了小孙女,她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大的眼睛注视和打量着病房里的一切。
英子把孙女抱到儿子跟前,小勇鼓起勇气舒了一口气,他宠溺地摸了摸女儿软软的头发,他还没跟他的小棉袄呆够呢,他们只去过一次公园,留下过一张照片,他和媳妇女儿甚至还没来得及拍一张全家福。
“妈,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和爸养老送终了。”
英子罕见的没有流泪,她平静地看着小勇,这个从小到大没有让她怎么操心的孩子,她却哭不出来。
也许她还在忍着不流泪,不愿意吓到年幼的孙女,不知道,就是最好的保护。
“奶奶,走吧。”
“给爸爸说再见。”
“爸爸......再见。”
再见即是永远,即再也没见。
小女孩跟着奶奶穿过大楼,祖孙俩走到医院的林荫道上,一条胖胖的豆虫大摇大摆地过马路,小女孩停下来看这条肉乎乎的虫子,胖虫的身体是青青绿绿的,身体一截骨一截骨,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肥的虫子。
奶奶站在一边等她,她站起身来,看见医院门口有卖豌豆黄儿的,便赶着让英子买给她吃。
热腾腾的豌豆黄儿在嘴里含着,她觉得甜甜的。英子也吃了一口,而她只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回想着刚才小勇的病容,她满心的惆怅。最近这些日子文贤,大儿媳为小勇的医药费东奔西走,拖了不少人情,她在想是否是她们这家人有问题,所以才得不到人施以援手。
命啊!为什么总是不放过我呢?求求老天让我的大儿子活下去吧。
小女孩拿着纸盒装着的豌豆黄儿,她想下次来的时候也要给爸爸尝一尝甜甜的滋味,他每天喝药一定很苦。
再然后,十五天之后,小勇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小孙女站在冰凉漆黑的墓碑下,闪烁着大眼睛,大人们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女孩清楚的知道里面放着爸爸的骨灰,她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我对于106医院的记忆,如今也只剩下那年春天甜甜的豌豆黄儿和那条绿色的大胖虫,其他都已经逐渐斑驳,豌豆黄儿和虫子的样子却渐渐清晰。
英子和文贤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日日食不下咽,文贤的烟越抽越凶,在厨房里待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他看着年仅五岁的孙女,心疼地抹着眼泪。
时间是治愈的良药,活着的人还得活,死了的人已经阴阳相隔,活着的人替他们更用力得活。
文贤提前退休,爱上了钓鱼打牌和外出,每天不怎么顾家,他是不愿看到英子在家的样子。大儿媳慢慢走出伤痛,她还有女儿要照顾,小斌依然活得傻乐,把家里的好东西都糟蹋成破旧的要不就是给破坏个稀碎。只有英子,她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的行尸,她不能去钓鱼打牌,她还有个小儿子需要她时刻陪伴,她也不像儿媳一样有个为之努力的动力,她只是失去了儿子的母亲。
我的奶奶德英陷入深潭多年,时间漫漫治愈好了每个受伤的人,却唯独漏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