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4
满天的星又密又忙他们生息全无,而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长成的女孩子,但见人已不羞缩,光明和轮廓都清新刻露,渐渐可烘衬夜景。小园草地里的小虫琐琐屑屑地在夜谈。不知哪里的蛙群齐心协力的干号,像声浪给火煮的发沸。几星萤火优游来去,不像飞行,像在厚密的空气里漂浮,月光不到的阴黑处,一点萤火忽明,像更夜的一只微绿的小眼睛。
思想是不出声的语音。
羞愤的脸红,夹耳根、连脖子、经背脊红下去直到脚跟。
许多人谈婚姻,语气仿佛是同性恋,不是看重女孩子本人。是羡慕他的老子或他的哥哥。
譬如小猫打圈追自己的尾巴,我们看着好玩,而小狗也追寻过去地回头跟着那短尾巴橛乱转,就风趣减少了。
戴太阳眼镜,眼前两片黑玻璃心理上也好像隐蔽在浓阴里面。
方鸿渐那时候宛如隆冬早晨起床的人,好容易用最大的努力跳出被窝,只有熬着冷穿衣下床,断无缩回去的道理。
他说话里嵌着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
也许是因为战事中死人太多了,枉死者没消磨掉的生命力都迸作春天的生意。那年春天,气候特别好,这春天鼓动人心像婴孩出齿时的牙龈肉,受到一种生机透芽的痛痒。
上海是个爆发城市,没有山水花柳作为安顿处。公园和住宅花园里的草木,好比动物园里铁笼子关住的野兽,拘束、孤独、不够春光尽情的发泄。
早晨方醒,听见窗外树上鸟叫,无理由地高兴,无目的的期待,心似乎减轻重量,直升上去。可是这欢喜是空的,像小孩子放的气球上去不到几尺,便爆裂归于乌有,只留下忽忽若失的无名怅惘。
他坐立不安的要活动,却颓唐使不出劲来,好比杨花在春风里飘荡,而身轻无力,中飞不远。上海是个爆发城市,没有山水花柳作为安顿处。公园和住宅花园里的草木,好比动物园里铁笼子关住的野兽,拘束、孤独、不够春光尽情的发泄。
冷淡的笑容,像阴寒欲雪天的天的淡日。
客堂一扇窗开着,太阳烘焙的花香。浓的塞鼻子暖得使人头脑迷倦。这些花的香味,跟葱蒜的臭味一样,都是植物气息而有荤腥的肉感,像从夏天跳舞会上头发里发泄出来的。
写“人”字的捺角和向北平老妈子缠的小脚,上面那样粗挺的腿,下面忽然微乎其微的一顿,就完事了,也算是脚的!
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窝。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像政治家讲的大笑话,大而无当。古典学者看他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釵,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袜,可是从没想到化作她的牙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