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26日，奶奶走得太突然，以至于深夜妈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网购的问题，因为在开脑暴会，便下意识地挂掉了她的电话，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征兆到妈妈在电话那头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个其他的奶奶。
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听妈妈说，奶奶走的时候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像了无牵挂那样。虽然呼叫了120急救，但在医生到家之前，爷爷把住奶奶的手，就得出了结论，没有脉搏，人已远去了。当即爷爷便做了决定，不去医院了，直接安排回乡下。
那天的工作持续了一通宵，凌晨五点从办公室出来，北京的东四环空荡荡的，共享单车的座椅都还结着冰，第一次感受到顶着北方如刀割般的凛冽寒风，刮在脸上是什么样的痛。
回到湘潭是奶奶离开第二天的中午了，一个乡下邻居伯伯和阿姨，带着爷爷到高铁站接我和从郑州赶回来的姑姑，我最后到。那天爷爷穿着深灰近黑色的中山棉大衣，戴一顶棱角分明的保暖帽，见到爷爷的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坐在副驾驶没有说话，表情和平时我那个严肃、认真的爷爷一模一样，就好像只是平常归乡探亲一样。
真的很冷啊。爷爷奶奶离开老家多年，后来新修的水泥路便没有修到屋前，所以感谢一切都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只是曾经有奶奶痕迹的地方，垮的垮，旧的旧。南方的冬雨让老家前面的泥土小路泥泞湿滑，即便是乡亲们用干稻草铺在路面上，也难免渗出水来。
我们在水泥路尽头下车，爷爷年纪最小的妹妹到前面来接我们。爷爷见到她就迫切地伸出了双手，爷爷轻声喊出了她的名字，就哽咽到说不出话来了，两双干皱枯如柴的手握在一起，这才红了眼眶。
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我们可能会变得世上最坚强，但也可能成为世上最脆弱。
心要放得宽些。我们才仿佛放下些负担，这是我历经半生走南闯北苦尽甘来的爷爷啊，令人亲近和钦佩。而亲戚长辈们也劝慰我，要坚强起来，别哭，尤其是别在爷爷面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会惹得老人家心里更加难受。所以大概所有的眼泪都在高铁上的六小时里流尽了。没有时间做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就可以如此心态平稳地面对死亡。只是到现在，生活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丝丝变化着，难免有些伤感，也有些遗憾。一定是奶奶的保佑吧。
悲伤和快乐一样，都是会传染的情绪，所以悲伤也应该和快乐一样，至少是不被拒绝的情绪。
第二天，爷爷非叫姑姑陪他去集市上买了一根四脚拐杖，另外又给自己定了一副棺材。看到爷爷拿拐杖的样子，我才惊觉爷爷真的老了，不是那个还能出去晨跑、打乒乓球的爷爷了。他杵着拐杖就上山去，想请师傅看看风水，亲自给奶奶挑一块好地方。后来又挑选了日子，一个是三天后，一个是八天后，爷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八天后。
并不像爷爷自传里写的那样轻松。
这八天里，爷爷尽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全部按照当地的传统和习俗，给奶奶举办了隆重的仪式。从传统的唱戏班子到西洋乐队，到村里的腰鼓队，扎纸屋，还有连续几夜的道士做法等等等等，清晨到凌晨，村民们都来帮忙。这时候我才知道，大家聚在一起热闹，就是陪奶奶最后一程。善恶由我，毁誉由人，所谓的盖棺定论终于切身有了体会。
是呢，回到15年前爷爷写的回忆录，在一生的情感面前，所谓的封建迷信，其实根本不是封建迷信，仅仅只是对一生所爱的寄托和不舍罢了。
我想我不会去问爷爷，为什么，到了生命的最后，你的做法跟自己许许多多年前的想法变得不一样了。
无意间跟妈妈说到这个话题，可能，环境会影响人的心境，爷爷老了，不再像年轻工作的时候那样热血和积极，身边早不是一起学习一起奋斗的战友和同事，而是陪着他朝作晚息数十年的妻子。他们为国家奉献了大半辈子，或许现在做任何事情有些私心也是再于情于理不过的了吧。
在我眼里看来，这是爷爷变得温柔的一个过程。可是他都这么老了，我怎么才发现。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爷爷奶奶，从童年的一些回忆碎片里、家人的只言片语里，还有恍惚间对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可等到奶奶离开，我才意识到，别说爷爷奶奶了，我连自己的爸爸妈妈都不了解，试问多少人不是仗着这份独一无二的爱混混沌沌地长大。有的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可我过去了十年，却还以为他们就是十年前的他们。我怎么会这么天真。
所以当时想辞职、想回家的心，是真的有，而且很强烈。有一种突然认清了什么对自己最重要的感觉。过往的幼稚纠葛和摇摆不定都没了分量。
维度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不同的立场，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时间，不同的阶段，若下意识地把自己往更高的地方拔，于是任何变化都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它会让你变得越来越周全，这不是随着年龄增长就会增加的一种周全，而是坦然面对得与失，以及无法挽回之后的前置周全。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会对时间变得更加敏感。敏感到你回忆起过去自己的一点小善良，和眼下的自己在同样境况中，面对小现实作出的一些选择，竟然会懊恼和困惑。怎么几年时间过去，我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没关系的，因为再过几年，你可能又会遇见另一个自己。
一年半过去了，有时爸爸妈妈不在家，爷爷自己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照料得很好。虽然我们之间还是很少话，但是莫明会觉得，靠着某种情感的维系我们会越来越近。
人的思想是会变的，但爱不会变。
对了，妈妈还说，nomi在那晚整段的混乱中，躲到角落里，在黑暗中眼睛发着光，像看到什么一样。有传闻，猫能见到人的魂魄。可是奶奶跟它说了什么呢？它能不能告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