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苏轼《记游松风亭》
01 叙
我是去年3月底拿到硕士学位的。
从23年的暑期开始,我就开始申请博士项目了。奈何,24年的秋季并没有收到理想的offer。对此,我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毕竟结果早就在预料之中。
而在去年的春天,我面临的选择就是,究竟要继续申博,还是直接工作?
我选择了继续申请25年秋季的博士。因此从去年3月开始到今年3月就产生了一年的空窗期,也就是传说中的gap year,或者叫间隔年。这应该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gap year。
因此,我想好好谈一谈这对我人生来说至关重要的一年。
02 学术外的人生
人们在谈起gap year的时候心中是充满矛盾的。一方面,这几年的就业环境日益紧张,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内卷大军,人们的心中无比焦虑,仿佛一旦自己停止内卷,就会立马被时代淘汰。另一方面,在生活和工作的重压下,人们心里其实对gap year充满了渴望。
而gap year本身也被人们赋予了双重符号象征。从一方面来说,gap year意味着高度的不确定性,而不确定性会带来危险。而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恰恰是这种不确定性,给了我们原本一成不变的人生完全不同的可能性。
如果我们不把gap year视为洪水猛兽,那么它就是我们重启人生的一次宝贵的机会。这是一位来自斯坦福的同学给我的灵感。我联系她的时候,我们都在gap year当中。她告诉我,她对她的gap year感觉很好,可以趁机体验一下学术之外的人生。
是啊,学术之外的人生。这时我才豁然开朗:原来我还拥有学术之外的生活。
从前我常常设想,从本科一路读到博士,这必然是一条越来越窄的道路。在此期间我需要选择高学术壁垒的研究课题,否则我就无法在学界立足。从某种意义上说,这话并不算错,但这远非全部的答案。
至少在我熟悉的人文社科领域, 学术离不开生活。我曾经尝试过在“抽真空”的环境下搞学术,每天研究什么创新理论,研究突破,结果只会使我陷入无尽的焦虑和迷茫。
现在回想起硕导曾经的话,我才从中品出些许味道出来。硕导曾跟我说,如果你自己都感受不到research的乐趣,那么你的读者大概也不会对你的research感兴趣。
而如何才能做出有趣且有意义的研究呢?答案就藏在生活当中。原来学文科不仅需要博览群书,还不能放弃生活。人文研究的养料,自然从生活中来。
03 我的gap year
在我的理解里,gap year 就是一段不被定义的时间。它无法被定义,我也不希望它被定义。
Gap year 就是用来思考人生的意义,寻找未来的方向,实现个人成长的最好契机。在这一年里,我经历了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
第一次参加同学婚礼
第一次参加工作面试
第一次做留学分享
第一次全英文试讲
第一次带小学辅导班......
除此之外我还去了很多地方:7-8月去上海给以前的托福老师帮忙,顺便跟江苏浙江一带的同学聚会,去了苏州、杭州、嘉兴,去南京看了苏轼特展,看了古城墙,看了三国石头城;10月去云南参加同学婚礼,顺便去了昆明、大理、香格里拉;12月在北京和历史系的同学见面,一起看故宫,逛国博,穿巷子走胡同。1月,去东京看表弟,顺便在东京周边7日游。
这一年不是没有参加学习和工作,但是在学习和工作之外,我又重新找回了生活本身。这一点对我的未来学术长跑而言举足轻重。
人生的马拉松并非没有经停点,跑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下,补充好能量,然后再重新出发。
04 gap year: 重新认识你自己
在古希腊的德尔斐神庙的阿波罗神殿门前,刻这三条希腊语铭文,被人们称为德尔斐神谕。其中第一条就是:“认识你自己。”
老子《道德经》也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如果对自己没有清晰的认知,那么就很容易在人生的漫长旅途中迷失方向。
我一直认为,人不能只是依靠惯性而活。许多时候,人往往只是用忙碌代替思考,用战术上的勤奋掩盖战略上的懒惰。所谓碌碌无为,就是如此。
有人可能会问: 既然每天忙忙碌碌,为何又一事无成?“碌碌”和“无为”看来是相反且矛盾的。但真相确实,有时候越是“碌碌”越容易“无为”。
丧失方向的努力,结局往往就是颗粒无收。
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显得很焦虑。而人们最大的焦虑,莫过于对空窗期的焦虑。当人们已经习惯了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的时候,停下来的那一瞬间会让他们无比焦虑。
但是停下来是为了更好地向前奔跑。一直奔跑的人只有停下来,思考一下自己为什么奔跑,才让奔跑具有意义。为了奔跑而奔跑是没有意义的。
而对于一直在工作学习的人来说,gap year就是一次很好的机会,让我们重新认识工作之外的自己。很多人工作多年,一遇到失业或者退休,就变得无所适从了。因为他们丢掉了工作之外的自我。
而我要强调的是,工作仅仅规定了你的社会角色,而只有闲暇决定了你是谁,想要成为谁,将会成为谁。工作仅仅定义了人的社会角色。但是,人并不等于其社会角色。存在主义认为,人的存在先于本质。人具有远超想象的灵活性和可塑性。
我们不妨停下来想一想,我是谁?我想要成为谁?我将会成为谁?
想清楚了,然后再重新出发。看似好像耽搁了一点时间,但是从长期来看,好处无穷。
因为,不假思索的人走得快,而深思熟虑的人走得远。
05 两个陷阱
在gap year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两个陷进去就很难出来的陷阱:一个叫做“证明陷阱”,另一个叫做“忙碌奔波陷阱”。
人在低谷期往往容易陷入证明陷阱。因为在这个时期我们的价值感来源最不稳定。我就经历过这样的时期。写毕业论文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情绪波动非常大。进度顺利时,全天的能量都会比较高。反之,就会觉得自我价值感低。今年在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一样,工作进展顺利的时候,价值感就很高。反之,就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我把这类情况称为“证明陷阱”。陷入证明陷阱的人往往价值感波动较大,因为他们想要通过学习和工作来证明自己。可是学习和工作的成果并不总是理想,所以,一旦出现结果不理想的情况,人们的价值感往往容易遭受打击。
针对这类问题,我认为最有效的解决方式就是:与学习和工作“解绑”。也就是说,不再把自身价值和学习成绩或者工作绩效挂钩。这当然不容易做到。但是,只有和这些绩效脱钩,人才能真正摆脱自身的工具性,走出证明的陷阱。
而gap year的作用恰恰在于告诉我们,学习和工作并非人生的全部。除了学习和工作之外,我们还有自己的生活。
第二个陷阱,叫做忙碌奔波陷阱。这个称呼,是我从积极心理学名作《幸福的方法》中得来的。忙碌奔波型的人会为了未来的目标放弃当下的快乐。他们为了未来的利益而奋斗,宁愿放弃当下的快乐。忙碌奔波者认为,只要牺牲当下的快乐,就能获得未来的成功。可久而久之,忙碌奔波者就丧失了感受当下快乐的能力。
对于忙碌奔波型的人来说,最好的解法就是停下来问问自己:我现在做的事情是我想要做的吗?如果答案是“是”,那么恭喜你,请你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如果答案是“否”,那么请你给自己一点时间,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也就是“自我和谐的目标”,而不是迫于社会压力而产生的目标。
这或许很冒险,或许需要极大的勇气。
但是,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冒险呢?
06 尾声
人生是一场旅程,走累了,就停下来歇一会儿,然后再重新出发。
苏轼被贬惠州时,曾写下《记游松风亭》。他在文中写道:“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林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
苏轼的豁达,源于他对人生深刻的洞察。他将人生视为一场旅程,而非一场竞赛。旅程的意义,不在于目的地,而在于沿途的风景和内心的体验。这种观念,放在今天依然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常常被“忙碌奔波”的文化所裹挟,仿佛只有不断向前冲,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然而,这种一味追求结果的生活方式,往往会让我们失去对过程的感知,甚至迷失自我。正如《幸福的方法》中所说:“幸福不是拼命爬到山顶,也不是在山下漫无目的的游逛,幸福是向山顶努力攀登过程中的种种经历和感受。”
Gap year 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暂停键,让我们有机会从繁忙的生活中抽离出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它提醒我们,人生并非只有一条既定的轨道,而是充满了多种可能性。我们不必为了追求社会认可的目标而牺牲当下的幸福,也不必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而陷入无尽的内卷。
苏轼一生历经三贬:黄州、惠州、儋州,越贬越远,越贬越偏。然而,他却能在困境中保持豁达,将每一次贬谪都视为一次新的旅程。他在黄州写下《赤壁赋》,在惠州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在儋州传播文化,办学兴教。他的生命,在困境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苏轼的故事告诉我们,人生的意义,不在于外界的评价,而在于我们如何在每一个当下活出自己的价值。
如果人生是一场旅程,那么其中的酸甜苦辣也都是旅程的一部分。关键在于,我们是否能在旅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是否能在每一个阶段,都保有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知的探索。
在这个过程中,gap year 可能只是一个开始。它让我们学会停下来,学会倾听内心的声音,学会在忙碌中找到平衡。它让我们明白,人生并非只有一种活法,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节奏,走出一条独一无二的道路。
或许,真正的幸福,不在于我们走了多远,而在于我们是否在这场旅程中,找到了内心的平静与满足。正如苏轼所说:“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
愿我们都能在这场人生的旅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歇脚之处,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