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真切切是把我玩弄了。办公室宽敞不够明亮,我坐在一角儿点了支烟,时光如烟袅袅盘旋,恍然间记忆的一扇小门儿打开,我多么希望现在还依然躺在妈妈的柳条篮子里,被妈妈放在地头儿上。妈妈在地里干农活儿,我在篮子里晒太阳!妈妈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又白又胖,现在黑瘦的不知道该怪谁。或许真的是后天因素-暴晒-带来的灾难,我的出世真的不容易,八十年代初,家里的背景决定了爸爸都三十多了还没对象,幸好爷爷治好了姥爷的怪病,然后爷爷说他有一子(后来我的爸爸)至今未婚,姥爷说他有一女至今未嫁。再后来就有了我和妹妹。好险啊,我有一种赶上末班车的感觉。再再后来,我明白娶媳妇确实很难。也明白了当时媒人收了七百块钱帮爸爸改生日后,爸爸能花四百元把小十一岁的妈妈娶到是多么的欢欣鼓舞。我是北方人,刚毕业的时候去南方工作了。当时爸爸送我的时候说尽量完成结婚的目标,然后补充了一句,南方的姑娘不错,这句话里隐藏了悬机。我是知道的,当年爸爸曾被人介绍南下讨老婆。结果未如愿。幸好未如愿。不然,我又会在哪里?我总算还是出生了,带着微笑出生的吧,我认为我是笑着出生的,因为我很快就把本该哭泣的声音补还给了妈妈,因为妈妈总打我。妈妈脾气很暴躁。妈妈一边打我,一边还满嘴的道理。说什么我都十岁了还尿裤子。我就不明白尿裤子怎么了,不是妈妈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吗。后来爸妈开始怀疑我的智商,借钱把我带到天津医院,使劲的拜托人家医生给好好查查,看看这孩子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检查的结果很让爸妈失望,原因是医生说这孩子基本正常。爸妈还不依不饶的怪人家医生没给好好看,没把病因查出来。从医院回来,我依旧是我,妈妈还是经常打我,我把邻居家的小鸡崽打死,妈妈就把我打个半死。慢慢的我学会了奔跑的技巧,爆发力,灵巧性应运而生,这是我儿时逃避的最好手段,妈妈追不上我就开始骂我,然后命令爸爸把我抓回来,继续揍。这些造就了后来的我在大学里面短长跑掉不出前三名的骄傲战绩。收回思绪,好遗憾现在的爸妈再也追不动、打不动我了。
偶尔早晨醒来我还是会去感动,命运虽跌宕起伏但幸好还有时间去让人经历、弥补、试错然后再试错。早上自我感动的另一个表现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试睡,不想起床的潜意识似乎在每个早上都能掌控我的肉体。懒床时,兀自在记忆时光里穿梭是一种乐趣,会回忆自己的故事,以及我参与的和道听途说的别人的故事,当然,恰逢发情期的时候,主角儿肯定是那些曾在我生命中绽放的女人们。从回忆中拔出自己,有时候会出现错觉,比如我现在感觉自己儿时被别人骑在身上打就发生在昨天,那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依旧委屈。人真是老的快,现在我的身体条件已经发育到可以打别人的地步了,可偏偏我也明白了这是个靠脑袋生存的年代。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了,只是没有那么深刻。那年当地的小学进行海选,只有到了八岁才可以上学。海选那年我七岁。妈妈指着我的鼻涕说,人家问你多大你就说八岁,说错了看我不打死你。我也不知道上学是什么概念,反正我是不喜欢上学的。因为有时候我离开妈妈的管辖区域,在大街上欺负我的人都是从学校出来的。当我被妈妈扯着耳朵来到学校后,我看到了很多同龄人,我是紧张的,于是紧紧的抱着妈妈的大腿,妈妈怎么甩都没用。终于轮到我了,那是我人生经历的第一次面试,面前的学校领导问我,你多大了啊?八岁!这难不倒我,因为练过了。然后还问属什么的?我扭头看了看妈妈,“哇”的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说我属猪,事实上那年八岁属狗。妈妈见到当时的情景后直接抓着我的脖子回家了。然后一边打我一边骂我,你这个笨蛋……后来我被父亲关在家里单独授课,度过了最惨淡的一年。爸爸专门跑到城里买来小黑板还有粉笔。爸爸是文化人,在村里还是赤脚医生。课程很新颖,爸爸的第一堂课教我认6和9,12345都还没学,就直接教6和9。即然爸爸那么信任我的智慧,当初为什么还要怀疑我的智商到天津看医生呢?我终究还是辜负了爸爸的希望。爸爸的耐心在我的哭泣声中消失掉了。一向慈祥的爸爸开始打我,这个时候一向打我的妈妈开始保护我,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后来爸爸得出结论,这孩子智商确实有问题。再后来小黑板上落满了灰尘。伤心的6和9依然是6和9。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妈妈爸爸都睡午觉了,我就开始敲爷爷买的小鼓。爸爸生气了。因为我履教不改。我也很生气,拿起砖头就把睡意朦胧的爸爸给开了瓢。爸爸一边止血一边称赞我劲儿还不小。这让我知道爸爸依旧很爱我。爸妈终于盼到我可以上学了,这一次是脑袋上多了一条伤疤的爸爸送我去上的学。因为我已经年满八岁,不用妈妈再教我什么了。第一学期我把成绩单拿回家,爸爸彻底改变了我弱智的想法,忽然把我看成了神童,从地狱到天堂啊。我当时对于成绩是没有概念的,现在看到爸爸收藏的那张第一名的成绩单,得到的不是自豪和欣喜,是感动。那种可以让人哭的感动。可惜那种成绩单我只让爸爸拿到过一次。或许本应有第二次的。我在第二个学期考试之前得到了众乡亲的鼓励。可是在去学校的路上我捡到了一个鸭蛋,我兴奋的又找了半天,最终只找到一个。回家的时候老师已经把我没参加考试的消息告诉妈妈了。妈妈给了我一耳光,我哭着说我去捡鸭蛋了,我的小妹妹最喜欢吃鸭蛋了。妈妈听后,出奇的沉默,没有打骂。我明白那段日子很艰难。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是中计了,是有人故意用鸭蛋引诱我上钩的。我是有机会考好的,可我的光辉形象就那么葬送在了路边的一个鸭蛋上,于是多少年来我一直对鸭蛋耿耿于怀。
关于鸭蛋的故事除了成绩还关乎健康。活着真的不容易,我摸了摸脑袋后面的七针伤疤。然后得出那结论。我从小就认为自己是很乖的孩子,尽管别人不那么认为。同学常常欺负我,而我是绝对不会还手的。爸爸的说法是,别打架,把人家打坏了不好。爸爸倒是很信任我,我被别人打也从不和家里说,哭完还要洗一洗脸才回家,免得爸妈见了心疼,现在想来,当时应该是少年老成的样子。我认为这是我的优点。可是我的优点没有保持很久,而我一出手就不同凡想。因为我打的是小学主任。原因是有一天我放学不小心用几块转头儿把学校的九块玻璃打破了,原因很简单,我喜欢听那种破碎的声音,后来被同学告发了,主任要处分我,爸爸知道后可吓坏了,说要是一给处分就是给记档案了,将是一辈子的黑点,说不定还会给戴帽子游街。爸爸赶上了文革的尾巴,我便常常生活在爸爸的文革时代里。我倒是不太在意什么处分,我气愤的是主任说我打破了十二块玻璃。最后他把我的书给撕了,说我弱智。我太气奋了,就用头撞了主任。遗憾的是第二下撞到了桌角上。因为我付出了血的代价,事情就那么不了了之了。而且还收到了主任送的鸭蛋。破了头,吃鸭蛋,这种乡间传闻有利健康。此后,我如同睡觉般把小学念完了。考初中考了全乡第三,只是没有奖状和成绩单。不然爸爸肯定会高兴的,因为只是我的口述,爸爸只是轻轻的噢了一声,将信将疑。清晰的记得,那天的晚饭有肉。那位主任也调走了,他临走前摸着我的头说,也不傻啊,我欣慰的朝他微微了一个笑。小学在被动挨打中度过了。可妈妈打我的理由却不停的变换着,比如夏天逃课一个人去大河里洗澡,比如冬天的时候我偷偷去划冰,没收住脚,掉进冰窟里,我遇到过很多次危险,有两次是被人家救的。还好我活了下来。活着真好。
活着有很多种可能性,可以活好可以活坏,一个人变坏容易要学好却很难。爸爸一直都教育我要做一个乖孩子。可我在新的初中环境里明白了一个道理,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初中的学校离家有三、四里的路程,每天步行上学,因为个子小,被老师安排在第一排,可能是老师看我比较乖,就安排一个女孩和我同桌,我是班里唯一受到这样待遇的人。那个女孩叫张三花,长的五官很端正。后来被一些早熟的学生造谣说我们谈恋爱,据说还有人看见我们俩亲嘴。不知不觉传到爸妈耳朵里,我当时害怕极了。爸爸用他的大手把我的脑袋放在手心里,仔细的看了看我,然后叹息了一声。再然后说了一句奈人寻味的话,爸爸说,长成这个样子还有女娃喜欢,难为人家了。我想爸爸当时应该是高兴吧,可是又为何叹息?那或许是因为他年轻时候的回忆吧。最高兴的是妈妈,那架式好象她马上就要抱孙子了。可人家三花受委曲了,跑到老师那里去哭,要求换座位。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第一句话是,你说,你对人家干什么了。我沉默。天地良心,我和她说过最认真的话是,三花,你别把鼻涕抹到我凳子下面。后来老师教育我做为一个男人要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负责什么的。我问老师这件事是私了还是公了。老师说最好私下解决,影响班级行象。我还没有思想准备妈妈就作好了定婚的准备,甚至开始打听女方的情况。后来被老师调座位我到了最后排。每天踮着脚上课。我喜欢看到爸爸为我的成绩单骄傲。可事实上只踮脚是不够的,因为在熙攘的后排,耳朵里不会有老师的声音。我的中学事实上是一所流氓学校,大多数好学生和家庭富足的学生都转学到城里去了。剩下的就是一些“老弱病残孕”的坏学生,还有另一类处于领导地位的学生,这类学生都是身经百战的,他们不只欺负我们,他们还有保护学校的任务。坏学生也分帮派,我就生活在他们不同帮派的夹缝里。直到有一天这种祥和的气氛被打破。当老师把那个叫彪子的同学从我身上拉走时。我感动的把身上的土打拍干净,冲着我的老师微笑了稍纵即逝的一秒钟。我终于感觉到老师的爱了。我当时决定长大后报答这位老师。可是没想到两天后这位仗义的老师被彪子打成了脑震荡退出了教师的舞台。人有时候会被自己的善良给带来恶果。我不想再作一个懦弱的人了。想起自己每当看到别人打架我总是和其他小姑娘们拥簌着躲到墙角里,真的很不男人。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因为我已经明显的发现了我的男性第二性征。我决定变坏,我是从李奶奶的孙子那里下手的,我没有想到自己或许天生就具备流氓的素质。我只用了一砖头就搞定了战斗。或许不能称为战斗,因为那家伙都没来的急还手就捂着流血的脑袋走了。也没问我为什么打他,其实我打他没什么原因,就是练练手儿,给自己即将开始的新生涯壮一下胆儿。妈妈给李奶奶买去的鸭蛋并带着我给人家道了欠。我感谢那缠纱布的家伙,他让我迈出了第一步,我想将来等我在初中混出人样的时候一定好好报答他。我是一个有尊严的人,我同样要为老师报仇挽回老师的尊严。因为打架,妈妈说要饿我两天,可是我的二大爷会收留我的。我妈妈不愿意我和二大爷在一起,怕他把我这个缺心眼的侄子带坏。二大爷快六十了,依旧单身,并且决定终生不娶。他用他的一生守候一个远去的承诺。那时候我情窦还没开,对那个不关心,我只想尊严。二大爷说你就是练手也不该打一个十岁的孩子啊。我想也对,于是第二天把比我大两岁的大雷打了。妈妈打完我以后和爸爸说鸭蛋涨价了。老家的这个风俗,可能起源于鸭蛋销售商。把人家头打破了就要陪鸭蛋,我想不明白脑袋和鸭蛋的关系。但是我从二大爷那里知道打大雷也是不对的,因为大雷腿有毛病,而且还拄拐。不过他们给了我信心。我想我有足够的勇气去挽回我的自尊了。于是一个傍晚,我逃课埋伏在彪子放学的路上。后来我是捂着脑袋回家的,被妈妈送到医院缝了七针。也没人送鸭蛋,不合风俗。二大爷知道后很生气,骂我自不量力,还说那个彪子胆儿真大,不该招惹他。爸爸倒是安慰了我,并不解的问我,你妈妈打你的时候不是跑的很快吗,怎么人家打你你都不跑呢。我没有回答,我落泪了,眼里啪嗒啪嗒的诉说内心的委屈和不甘,我尽力了。我是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勇敢了,因为我死死的揪下了彪子的一颗上衣钮扣。那颗纽扣保存了很长时间,后来因为辗转上学工作,不知去向了,可记忆里的那颗纽扣便是我的勇敢。世间很多事儿都有千回百转的可能,头上缝的线没拆多久,就参加了中考,出乎意料的考上了县一中。初中二百多人考上了八个。爸爸乐了,怀疑是人家把我打开窍了。莫名其妙的是爸爸会突然在我后脑勺的伤口上来一巴掌,然后说,儿啊,再聪明点儿。我在这种环境下开始变得聪明。高中开学前,妈妈去赶集给我置办高中的新衣服,远远的看见路边的沟里有两个人滚在地上厮打,走进一看是二大爷,妈妈拉开两人,责怪二大爷这么大年纪了,和小青年儿打什么架。二大爷骂了一句,日他妈的傻彪子!
由于我的不正常发挥我考上了县一中,我的美名一下子传开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三姑六婶都不再那么讨厌我,也允许她们的女娃儿和我一起玩耍,三花儿带来的负面影响烟消云散了。我甚至有时候开始烦恼,是娶会做饭的小娟呢,还是娶更漂亮一点的阿岚呢?其实我是从众多的女娃中选定她俩的,虽然我看上去还是不太正常,但我是人才啊。我的成绩让我成了明星。卖豆腐的孙奶奶开始每次多给我称二两,这就是明星效应吧。不过,孙奶奶的孙女脸上有痘痘,我是不会理会的。我开始照镜子,有时还往头发上撒水。我也有了明星的待遇,爸爸不用我下地干活了,妈妈不打我了。我也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我喜欢从小娟家的墙头儿爬进去,然后和小娟约会。其实她家大门也不锁,我只是觉得这样浪漫。我膨胀了,感觉自己比村长都大。我想打谁就打谁,打不过就告诉他妈,他妈绝对会收拾他。可惜我只美了半个暑假就结束了那种招摇的日子,因为我从小娟家的墙头上掉下来了,人生记忆里的第一次骨折。约会没有了,村子里的人终究还是明白过来了,这孩子确实不太灵光。小娟因为我的惨状也把我休了。我躺在床上明白一个道理:女人善变。
本以为读高中就会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了,不但可以告别初中漏雨的泥瓦房,还可以在高楼里上课。可是高中的墙好高,我像犯人一样,咣铛一下子就被关进去了。还好我在围墙里认识了很多爬墙的高手。爬学校的围墙也符合优胜劣汰的道理,往往高中坚持爬到最后还没被学校领导发现的就是精英。我是到最后晚节不保的,那天中午放学爬墙出去给一个朋友回邮件,结果被墙头的铁丝给绊了脚,就那么摔下去的,主任跑过来说,真没用,爬个墙头都摔下来,送医院。出院后,参加了全校大会,给了个留校查看的处分,那个晴朗的下午,在颁发完好学生的获奖证书后,我昂着头登上了那个同样的舞台。学校的大喇叭上说,此同学不思上进,公然挑衅学校三令五申的学校纪律,等等等等。我忽然在台上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坏了,校长怒了。会后专门接见了我,他问我,你觉得这样混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啊?我说我对不起我爸妈。校长说还有别的吗?我想我应该回答的有点深度,我说,我对不起社会主义,对不住毛主席,我不能为共产主义的实现贡献力量了。没想到校长对这个答案更不满意,他更怒了。他决定开除我。真没想到作为一个校长觉悟会这样低。这个时候我爸爸英明的出现了,他说我这个孩子脑子有点毛病,从小就看过医生什么的。我没说话,可是我觉得自己很聪明。后来学校维持原判。我虚惊一场。当我被楼管抓住在水房小便之后,问题就忽然变的严肃起来了,主任倒是蛮好的,专门给我作了块牌子,上面写着,水房小便。挂在我的脖子上在食堂门口示众。他们都说主任对我太阴险了。可是人有时候就要学会在逆境中乐观并且面带微笑。我挂着水房小便的牌子,微笑着和同学打招呼。有的兄弟很同情的拍拍我的肩膀,感觉很温暖。有的女孩子看见我会害羞的装作没看到。我依旧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门口面对着各种各样的眼神,笑得花儿一样。主任终于佩服我了。他说我心态好。我要感谢主任,因为食堂门口的英俊微笑加上那块牌子我又找到了名人的感觉。大家都认识我了,有时候就听见有同学在背后称赞,那家伙有个性,人家撒尿就去水房不去厕所。有一天见一师弟也挂着牌子站在食堂门口,我过去握了握他的手。什么都没说。人家一眼就认出了我,他问我在水房里撒尿的时候能尿到水龙头上吗?我说能啊,站的高尿的远啊。他认真的点了点头。世界上到处是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