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最南边一家是刘海家。隔着一条沟,沟南是刘海家的瓦房,沟北则是庄里人家。
刘海家原来在宅子里面(淮北方言,庄子里面的意思),距离庄子南边有些距离。两间瓦房,掩映在杂草中,被门前屋后的几棵大椿树包裹着。前几年的一场大雨把老房子浇得透透的,最先是墙壁出现裂缝,到后来屋顶塌了。刘海爸爸寻思着,在庄子最南边起了几间瓦房。
到了庄南,似乎就出了庄。刘海自打搬到了庄南,就一直有这个想法。原来庄内的玩伴,渐渐不勤着去找了,大多时间,就是去沟边坐上半天。有时候会在沟边睡上大半晌午,直到爸爸唤他,才急急忙忙回去。
的确,庄南是另外一篇风景。庄南的野草比宅子里面长得更旺盛些。有时候起风了,能听到野草之间的欢叫声,窸窸窣窣,细响悠长。沟水是清的,站在沟边,能够看到水底的水草,密密麻麻。沟水缓缓流动,水草跟着水流挥舞着身姿,目送却不跟随。
时间一天天过去,雷阵雨也一天天多了起来。有时候,艳阳天会突然间咆哮开来,下起黄豆一般的雨,一阵一阵的,突然间一收身,天上的彩霞立马映照大地,变得炎热起来。这时候,正值麦收时节。
刘海家在庄子北边种了两亩麦子,两亩地连片,中间没有分割。站在田埂上,远远望去,金灿灿的麦子格外耀眼,不只是刘海的家的麦田,整个平原的麦子都熟了。
那时候,收麦还需要镰刀一把一把割下来,装车,回去打场,然后碾出金黄的麦粒,晒上几天就可以装袋。不像现在直接是收割机一步到位,直接出麦粒。刘海当时是13岁,白天跟着爸爸去割麦,晚上在家守着。
农忙时节,劳力们的心都扑到田地里去了。爸爸顾不得家里的刘海,整天在麦地里忙活。整个庄上的人都在抢收麦子,预报说过几天暴雨将至,持续多天。抢收出的麦子和雨水浸泡后再收的麦子区别很大,不光是成色不一样,连最后磨成面粉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为了每斤麦子能够多卖出去几毛钱,为了能够安抚下乡收购麦子的生意人,庄里的劳力门都开始行动起来了,在自家地里忙活。
一天三顿,人总是要吃饭的。爸爸把刘海的晚饭安排到邻居那吃,并嘱咐他,吃完就回去休息睡觉。一连两天,刘海都是按照爸爸嘱咐做的,可是第三天,刘宝出事了。
那一天晚上,刘海和往常一样吃完饭直接就回家睡觉。迷迷糊糊中,刘海听到爸爸在喊他,刘海嘴角露出发笑的神情,一瞬间睁开了眼,口中喊着爸爸。可是他醒来后发现,四周并没有爸爸的身影,昏暗的灯光照着刘海,前面的影子晃来晃去,挂在头顶上的白炽灯在打转,外面雨声和风声交替着呼啸,下暴雨了。
哭声响起,刘海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眼泪刷刷地往下流。屋子里面出奇地安静,外面狂风夹杂着暴雨肆虐开来。门里的缝隙开始作怪起来,发出呜呜的声响,让人打寒颤。刘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打开门,把门锁好,直接冲了出去……
外面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楚。刘宝只记得,身上越来越凉,伞被呼啸而过的风吹翻了,整个身体都被雨水裹挟着,路上积满了水,时不时踩到大水坑里面。一双胶鞋灌满了泥水,走起路来既沉重又磨脚。刘海顾不得这些,顺着路向北走去。
雨下的越来越大,刘海的脸被雨水打的特别疼,睁不开眼来。一路上踉踉跄跄,摔倒好几次,一身的衣服被泥水浸染。不知过了多久,刘海在路边呼喊着爸爸。喊了许多遍,才听到田地里微弱灯光下一个佝偻背影在回应着,那是爸爸!
爸爸看到刘海后,挥舞着双手,示意到他这儿来。雨下得愈发的急了,忽然间地面上一道亮光闪过,发出“砰”的声音,原来是矿灯爆了。此时,地里面漆黑一片,雨声和风声敲打着这对父子。
地里的麦子已经收了一大半,余下的麦子还在泥土里骄傲地伸展着。刘海爸爸没有说一句话,把刘海背到了田地旁边的护林房里面,此时,刘海已经非常困倦了,凌乱的头发贴在爸爸的后背上。这对父子在漆黑的护林房里度过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第二天清晨,天空放晴,伴着微风,太阳从东方升起。刘海还在护林房中熟睡着,爸爸已经起来了。望着被雨水冲刷后平整的路,远处麦田已经被雨水吞没,已经收割的麦子死气沉沉地漂浮在水面上。
刘海爸爸看了看升起的太阳,脸微微颤动,嘴角却扬起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