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阿又奶奶，年轻的时候是个漂亮朴素的姑娘，未出嫁前，很喜欢扎着两根麻花辫，在村里走动，有人看到阿又奶奶，都会夸她的漂亮。那时候大家都贫苦，再加上战乱，很多姑娘都不敢刻意打扮，但阿又奶奶敢，按照她的意思来表达就是，我不张扬自己，整洁漂亮些，自己都开心。

阿又这个名字是她母亲取的，听阿又奶奶提起过，当时叫这个名字，纯粹是因为自己又是个女儿，因为阿又奶奶前两个的都是姐姐。

后来村长为16岁的阿又奶奶做媒，对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没读什么书，但人比较老实。阿又奶奶后来嫁给了这个农民，因为阿又奶奶在家里排行老三，家里有八个孩子，再不嫁人寻求点支援，他们都要饿死了。

阿又奶奶勤快能干，嫁过去几年，把家里弄得妥妥当当的，田地里种的玉米，番薯都被阿又奶奶照顾得很好，所以她丈夫背去城里卖时，价钱卖的很不错，所以生活开始有些滋味。在这几年间，阿又奶奶生了两个儿子。再以后又生了两个儿子和最小的一个女儿。

也在女儿出生没多久，这个家庭就发生了大变故。

阿又奶奶的丈夫在去集市卖菜的时候遇上大混乱，她的丈夫在这混乱中被活活踩死。村长把她丈夫的尸体抬回村里时，阿又奶奶正在给家里的还是煮番薯。

一切猝不及防，让这个漂亮的少妇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听说阿又奶奶哭了整整两天，嘴里总念叨着，没了，没了。

安葬好丈夫后，阿又奶奶一个人抚养着五个孩子。但丈夫的去世，给阿又奶奶造成了不好的声音。有的人说她克夫，有的人说她不详，更有的人说，阿又奶奶的样貌，注定会成为人的祸水。

阿又奶奶无法忍受这些声音，连夜带着几个孩子离开了村里，准备开始去市里讨生活。

市里很大，人很多，阿又奶奶发现，自己原来也没有多好看，因为城里的姑娘都很洋气，都长得比自己好看，即使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性，也显得比阿又奶奶优雅。

阿又奶奶的姐姐在城里讨生活，但是不能让她们到家里住，因为家里的婆婆不允许。无奈之下，带着阿又奶奶去一里外的荒屋子那。屋子又破又旧，阿又奶奶没有抱怨什么，咬着牙拿出一块钱（当时的价值是五分钱可以买两个鸡蛋）让她姐姐找人帮忙把破的地方补好，打扫就和几个孩子们一起。

是吧，有地方住了，可是阿又奶奶还是活的很艰难，因为孩子的上学出了问题，孩子没有户口，根本上不了学，阿又奶奶那死去丈夫的户口本还在原来的家里，被婆婆压着。她婆婆是个苛刻的人，并不愿意借给阿又奶奶，说阿又奶奶忘恩负义，就这样带着孩子去过好日子了。

阿又奶奶也放弃了这个念头。可是孩子还是要上学的啊，怎么办呢？这个时候阿又奶奶的姐姐劝她，要不你改嫁吧，我认识一个在部队的人，人很老实，四十多了，没有多少钱，在城里讨不到老婆，一直一个人，要不你嫁了吧，好歹有个依靠。

阿又奶奶哭了。抱着她一岁多的小女儿哭了，哭了好一会，看看其他几个孩子，又再看看怀中的孩子，阿又奶奶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说，好，你安排吧。

就这样，才25岁的阿又奶奶改嫁了，带着孩子住到了那个男人的家里，孩子也入了男人的户口，跟着他姓。男人没有嫌弃阿又奶奶带着孩子嫁给他，反而很庆幸，因为他受过伤，没办法生育。

也是这个时候阿又奶奶成为了我的邻居，当然那时候我还没出生。

等到我知道阿又奶奶的时候，她的小孙子也和我一样大了。

我从对阿又奶奶有印象起，她就是有些胖胖的，剪着短发，做事很干脆的人。她很喜欢小孩子，所以特别喜欢我，或许也是因为她没有孙女的缘故吧。

阿又奶奶经常给我们几个小孩子做好吃的，有吃的一定会来我家喊，小瓦片，快来奶奶家吃糖油粑粑，我做了好多咧。

我每次都会关掉最喜欢的动画片，然后跑去抱阿又奶奶，开心的问，是好多好多可以吃对吗？

阿又奶奶都会笑笑刮一下我的鼻子说，对呀，都是给最可爱的小瓦片的。

阿又奶奶很喜欢吃甜的东西，所以给我做的好吃的也几乎都是甜的：糖油粑粑，糖果肉，花生糖，麦芽苏等等这些。

我的人生中，只有童年的时候才喜欢甜食，现在却不喜欢了。我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因为是阿又奶奶做的，所以特别可以接受那腻人的甜呢。

后来，我开始在外地读书，并开始了一个人的寄宿生活。见到阿又奶奶的次数就特别少。我几乎每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去阿又奶奶都会跟我念叨，你不在呀，都不好玩了，我的那些个孙子啊，就只知道打游戏，你来陪奶奶聊天。

我总会不厌其烦的听她说家里的琐碎事情，听她唠唠叨叨，感觉像是看到九品芝麻官里的周星星，说话的方式又绕又搞笑。

我考上高中的时候，也告诉了阿又奶奶，阿又奶奶很高兴，说小瓦片很有出息。又略带可惜的语气说，小瓦片要在更远的地方上学了，奶奶该寂寞咯。

我抱着阿又奶奶笑而不语。

此期间以及后来的大学生涯，我虽然也会到回乡下看爷爷奶奶，顺便到隔壁看看她，但是阿又奶奶的精神变得不如以前了。有时候看着我，要想很久才能叫出我的名字，然后认出我，继续和我唠叨家常。

阿又奶奶也会不是问我，你要不要考虑跟我的小孙子好啊，他现在俊俏着呢，嘿嘿，像我。我哭笑不得得说，阿又奶奶，我们不闹腾啊。

阿又奶奶撇撇嘴说我，傻丫头，可惜啦，我不是你亲奶奶。

阿又奶奶的几个孙子都在外地城市上大学的上大学，娶妻嫁人的也住在了外头，常年就阿又奶奶和她的丈夫在。也只有每逢过年的时候，听到隔壁有人叫奶奶的声音。

自从我在外地工作后，我也只有打电话给爷爷奶奶嘘寒问暖了，很少回去，偶尔也会打听阿又奶奶的近况。我奶奶告诉我说，阿又奶奶已经认不了人了，脾气也阴晴不定，听说是老年躁郁症。

我知道这个事情有些愣住，不太明白阿又奶奶为何会变成这样，毕竟阿又奶奶在我的印象中身体一直硬朗。

我奶奶也会跟我感慨，你阿又奶奶这一辈子挺苦的。我默默回应却不知该说什么。

今年清明的时候，奶奶喊我回去祭祖。于是我回去，见到了好久不见的阿又奶奶。

阿又奶奶变了很多很多，身子板变得很瘦，眼神总是飘飘忽忽，看见了我，也只是望了我几眼，然后进家里去。

我跟了进去，挽了挽阿又奶奶的肩膀说，奶奶，还记得我吗？

阿又奶奶一脸疑惑看着我摇摇头，不记得了，记不住了，但你好漂亮，这个很好。

我嗤笑，想着阿又奶奶怎么就记住了这个。

阿又奶奶的丈夫说，她连我都不记得了，就记得她的大儿子阿明。哎，都是什么事儿啊。

阿又奶奶突然抱着我哭，你们就会欺负我，你们不要说我了好吗，干嘛要一直说我呢。

我被吓到了，更多的是心疼，安慰她说，没人说你哈，不哭不哭。我买了杨桃给你，一起吃好吗。

阿又奶奶听了，擦擦眼泪问我杨桃在哪。我把手中的杨桃给她，阿又奶奶接过后，很开心说，你坐，你坐，我给你切杨桃吃。

我点点头坐下，和她的丈夫一起等她。

从厨房出来的阿又奶奶，嘴里正嚼着一片厚厚的杨桃，汁很饱满，阿又奶奶边咬边走，地板上可以看到杨桃汁。

阿又奶奶说，你带的五角星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呢，你对我真好。

我有些好笑，是啊，把星星摘给你吃了，开心吗。

阿又奶奶点点头，想了想，又一脸好奇地问我说，你这么漂亮，娶老公了吗。

我嘴里吃着的杨桃差点噎到我。哈哈大笑说，奶奶，我只能嫁，不能娶。

阿又奶奶不欢喜了，说了一句让我沉默的话，不要嫁，嫁不好，你要娶，你要娶才是好的。

我看着一脸认真的阿又奶奶，上前抱了抱她，好，我会的，到时候让你帮我看看要娶哪家公子哥儿。

阿又奶奶说咧嘴笑了，你说，小瓦片去哪里了，你认识她的话帮我劝劝她，让她嫁给我的小孙子好吗。我欢喜她，想让她陪我多说说话。

我有些哽咽，刮了刮她的鼻子说，奶奶，我就是小瓦片呀……

——《人间三两语》

关于阿又奶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