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小说《走梦人》 第10章 二土匪

      二土匪,这个在我们还贴身在水电站大坝的半截腰水泥墙上时,从头顶叫骂的人声里听来的名字,属于此刻正猫下腰,拉着我的手腕在一堆堆的建筑器械、装备材料中悄悄穿行的魁梧汉子。这名字也不知道谁起的,其实在我看来还真是非常贴切的。

  虽然举止粗鲁,且面相凶恶,可是从他确认自己已经摆脱了那种直接紧迫的危机之后的种种表现可以判断出,他并不是真的如恶鬼凶神一般,充其量只能是形迹可疑罢了。

      比如,他丝毫没有介意在向上攀爬时我吐的他那一身污秽;比如,在攀上坝顶边缘时他压低了身形只露半只眼睛出来偷窥情况时,一只手臂轻轻的搭在我后腰上,怕我站立不稳滑落下去;还有他每每选好了一个躲避物之后,总是回头关切的望向我,打着手势招呼着,也不时照顾着我的体力刻意的放慢行进的速度。

      不是心思缜密,胸怀温热的人是不会顾及到这些的,这让我也慢慢的放松了对他的警惕。我不再恐惧,而是像一起协同作战的战友那样,紧紧跟着他,仔细的辨别着脚下的环境,尽量不在移动换位时发出声响,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同时,我也不想让他就这么看轻了我,把我当成一个拖油瓶的孩子。在这时刻,相对于那些叫骂呼喊的人群,我觉得他更加能够依靠。

  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在宽阔的大坝上潜行着。坝顶两侧都有半人高的水泥墙围着,加上有各种器械和物资堆放,因此尽管月色明亮,大片的月光把周围照的一片银白,但如果不是在近距离遇上什么人,我们的行动路线是很难被那些还在周围河岸搜索的人群发现的。

       一路通畅,那些人虽然也配备了部队才有的制式照明弹,可是看他们的搜索方式和行为举止,则并不能和任何训练过的准军事力量搭上边儿,只是普通的工人或者农民而已。如果稍微具备些搜索常识,那么在目标消失的位置附近,是肯定会留有几个暗哨来蹲伏观察的,他们并没有。不过也幸好如此,我们才得以顺利脱身!

       在快速穿越了一条建筑车辆来往压出的土路后,两人一头钻进对面的树林,顺着山沟沟,消失在了夜幕中,彻底摆脱了那些人的搜索圈。

  过去这段时间,我饱受饥饿和困境的折磨,刚刚逃出生天,在悬崖一般的小水泥平台上又蹲了这半宿,这种紧张的奔逃疾行,让身体承受了很大的负荷,危机摆脱后,我和他的体力开始显露出明显的差距。

       这个二土匪好像身上装满了弹簧的机器,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飞快的在灌木横生,枝杈满目的野林子里左右绕走,忽上忽下的找着树空和小兽走出的道路串行。反过来看我,上气不接下气,肺都要跑炸了,脸上、身上都被树枝藤条刮满了口子,深一脚浅一脚的不停跌着跟头。最后,终于在跟他爬上一块林间凸起的山石的时候,手脚不听使唤,直接滑落下来,摔进下边的树叶窝窝里去。

      那些陈年积累下的蓬松烂叶被我砸起多高,又重新落下,盖满全身。窝在烂叶坑里,我满头满脸都是烂泥汁水,加上我这一身的粗制滥造的行头,那模样,真是落魄极了,也怪异的难看极了。

      这一摔,说不上疼,只是突然躺下之后浑身上下那种酸麻全都一股脑儿的涌上来,管它什么好看难看,好受不好受,我是一步也不想动了。人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遇险,再怎么也能咬牙挺着,多了一个人同行,就多了些依赖的感觉出来,意志力不再那么坚强,大脑也不再可以那样飞速的转动,算是犯了懒,耍了赖,也开始指望其同伴的援助了。

  二土匪翻身从大石顶上一跃跳下来,对着我伸出手,见我连手都懒得抬起了,索性两手一搂把我从那烂叶泡子里抱了出来,放在了那石头崖子边儿上一靠,然后裂开大嘴,突然对着我一笑。

       这一嘴黄牙!随便掰下来几颗都能混进象牙麻将里当个红中发财!

  “娃娃,不怕我了?”他说。

  我点了点头,没吱声。

  “你这娃娃挺他娘的有意思的哈,看你跟我这一路,要是普通人家的崽子,早就哭爹喊娘,大鼻涕甩出多长了!你这架势,好像还挺有经验的,特别是在坝顶那会,还能给我来两个行动手势!”那嘴黄牙在我面前不停飞喷着唾沫星子。

  “哎!说说!你干嘛的?身上穿的这都什么玩意儿?深更半夜又他娘的在那大坝口子做什么?”他扬起下巴冲着我一点,见我还是不做声,厉声喝问。看我瞪大了眼睛,身子一紧,他旋即又缓和了下来:“得得得,小兔崽子,让你先缓缓,这一趟道儿也够你受的,不是不愿意吱声么?你歇歇,我猜,猜对了你点头就行,这总他娘的可以吧?”

  我盯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外地来的要饭的?”我摇头。

  “哪个村儿的跑出来玩,迷路了?”我摇头。

  “人贩子拐出来的?逃了?”我还是摇头。

  “自己一个人?”我略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遇到困难了没地方去?”他接着问。

  “嗯。”我抬头看着他,确定着对方是否真的没有恶意,出声答道。

  问完这些,他挠着脑袋,半伸着一根手指,好像马上就要说谜底一样,可是张着嘴呆了半天,也没有再多倒出些什么靠谱的猜测来,索性放弃了,在我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说:“算了,你不愿意说,我他娘的也懒得猜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得了。”

  两人半天没话,各自坐着休息。隔了一会,他看了看我鼓鼓囊囊的挎包,问我:“有吃的么?”

       我手忙脚乱的马上翻出背包里的剩下的两罐豆子罐头,伸手递过去。他嘿嘿一笑,接过去了一罐,一边用手指扣着那十字切口一边说:“嘿嘿,小崽子还有点儿货嘛!” 然后看也没看就把罐头直接抬头往嘴里倒。可刚灌了两口,就哗的一下吐了出来,呸呸的连声吐着。

       “这他妈什么玩意,能吃吗?!这都什么味?!” 我把鼻子凑近手中这罐,闻了闻,确实一股馊味儿直顶脑门。在甬道里那会儿,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罐头吃到嘴里填肚子的时候,觉得这是天大的美味。这会再看,已经难以下咽了。也有可能是这东西本来就存储了很长时间,开盖了之后又被我装在包里摸爬滚打的带着,捂着,彻底的变了质,已经馊臭不可再闻。

  他厌恶的把那罐头踢飞出老远。对我说:“你就吃这个?” 我点了点头,有些尴尬。

       “我说是要饭的你还摇头……”二土匪小声的嘟囔着,忽然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扭头对我说:“你就在这待着别动,看爷们儿去给你弄点真正的吃的回来!” 说完就抬腿向着林子深处走去。走了一段,又转过头对我说:“劝你别自己乱跑,这老林子里啥东西他娘的都有!老虎、狼、野猪,随便撞上一个就能要了你的命!”边说,还边用手比划了个张牙舞爪的姿势,配上他那张坑坑洼洼的脸,还真是狰狞可怖的厉害。见我害怕,他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儿,猫腰钻进了前面的树丛,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二土匪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他走后不久,我就觉得这林子里前前后后,到处都是声音。有小兽窜行时发出的声音,有忽隐忽现的狼吼狐啼。连随风哗哗摇晃不停的树木枝叶,在各种夜行鸟类的阴兀叫声渲染下,也显得危机四伏。我贴着背后的大石头根部找了处低洼些的地方,再从周围搂了不少树叶回来,把其中一部分垫在底下,手里握着根捡来的短木棒平平的躺下,再把剩下的树叶小心的埋在自己身上,只留出一双眼睛,不安的打量着四周。

  这里避风,不容易让生人的气味随风传到哪只正饥肠辘辘四处觅食的野兽鼻子里。加上这层树叶伪装,也会增加一层保险,如果我是站在这大石头顶端的风口处,几里地以外的狼或者野猪都能寻着踪迹过来,把我拖去吃掉。

  咕……唔……咕……唔……!

       一只大鸟落在身边不远的树杈上,一阵阵低沉的叫着。圆鼓鼓的脑袋挂着两盏黄灯泡一样的眼睛转来转去,总是往我藏身的这片树叶堆瞄着。那是一只肥大的猫头鹰,夜行鸟类中的视力佼佼者。有可能它远远的就发现了这片土地有异样,又拿不准是可以捕捉的猎物在下边,还是潜伏着危险,所以飞到近处的树上来侦查。

       它的脖子极灵活,似乎完全不受角度限制一样,时不时扭出一个让人觉得很别扭的位置。那对大眼睛最终锁定了我露出在树叶缝隙中的眼睛上。这种四目相对,对它来说顶多是增加了些对猎物的疑惑,而对于我就不好说了!天知道它会不会扑下来用那钩爪先撩一下我,作为试探呢!那么大的一双利爪,搭个边儿估计也好受不了哪去!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木棍,要是它真飞下来,我也准备拼了。

       就这么一个树上,一个地下的对峙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我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真想直接从树叶里跳出来,总比这么煎熬着要好。最后,它终于动了!在树杈上脑袋前倾,双肩拱起,看这架势它马上就要张开翅膀俯冲下来。我急忙把木棍往身前一横,一个翻身从藏身处侧滚了而出。对方既然已经决定进攻,这时候再骗自己“它看不见我”完全是自欺欺人。

       眨眼间,这畜生已经卷着一股风压铺面而来,一双利爪直扑我的前心。我借着翻滚的势头将木棍一甩,差一点就砸中它细小的腿骨。它见事不好,凭空一个翻身,紧拍两下翅膀一下子飞起了老高,从俯冲的姿势到再次腾空,快的连个眨眼的功夫都用不上,就又回到了它之前落的那条枝杈上,死盯着我。

      因为我这一击几乎使出了全力,落空后,棍棒脱手飞出好远,掉到了烂叶堆里不见踪影。现在面对这居高临下的猛禽,只剩我一身血肉之躯,如果它再扑一次,估计是万难抵挡的。它好像也看清了我的处境,翅膀扑扇着发出一声象征胜利的啸叫!

  我连忙低头向四周地面看去,想再找个树棍或者石块防身,可是眼前全是一片烂树叶子,哪里有这些可寻。那大个猫头鹰伸展双翅,还不停地抖动着,像是在嘲笑我,也是在向我示威炫耀。随后它就身子一弹,带着铺天盖地的黑影向我逼压过来。跑是来不及,打也没有什么家伙什儿在手。我无奈的双手紧紧抱头,矮身往下一蹲,护住要害,打算硬抗它这一击!

  “噗——!” 的一声,应该是我的衣服被那大爪子穿透了,紧接着就是大股大股的血流在我脸上,流过脖颈,浸透胸襟。电光火石之间,我连一点疼都没来得及感应到,看这血量,绝对伤的不轻!我就地一滚,想要避开它的连续攻击。一连滚了好几个翻腾,这畜生竟然还没有追抓过来。带着疑惑,我抬眼观瞧,天上、树上都没有它的踪影,难道是把我当成无处可逃的猎物,打算玩弄一番再弄死,为的是掏膛破肚吃我的内脏时,能更有别样的滋味?

       那下一次攻击肯定是从……背后!我再次一个前滚翻,然后从地上弹起来,向刚才的位置后边看去。什么都没有……没有利爪,没有翅膀,没有那灯一样的大眼睛……

       看不见的敌人是最恐怖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它会从哪里伸出要人命的爪牙来。我紧张的在四周的树冠上张望,寻找着这黑夜猎手可能的踪迹和攻击方向。

  “哎!哎!哎!折腾啥呢!一会儿前滚一会儿后爬的,死啦!真他娘的,地上!”二土匪突然从树丛后边走出来,指着地上早已断了气的大猫头鹰对着我打趣着说。

  我这才发现,一根削尖了头的树棍直直的穿透了那大鸟的后背,满地的血把它的羽毛和树叶都粘连在了一起。原来刚才受伤的并不是我,在它即将扑到我头上的时候,就被二土匪投出的这支树棍标枪直接钉死了,流的我满头满身的都是它的血,我说怎么一点都不疼呢!这么看来,我那前滚后翻四处张望的样子,还真的像一场自导自演的杂耍了……

  我转过头对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也咧开大嘴,嘿嘿的笑起来,“行啊!小伙计!身子挺他娘的利索,不错,不错!来!看爷们儿弄来的!”说着,把三只肥大的野兔扔到我面前的树叶堆上。

  “等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爷们儿该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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