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差,我们两败俱伤

      “知道吗,她被抓起来了,把人打成重伤,要判刑的!可真是造孽呀!”我不明白说话人的意图,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期待我的幸灾乐祸,我说:“怎么会这样……”其实,我想哭。

      要说我的童年里有什么特别的事,那应该就是和她的绝交吧。

      我的家在一个既不平静也不美丽的小村庄。105国道绕村而过,车辆人流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没有山没有水,没有烂漫的野花,只有大片的野草。村子里,我的辈分很高,从我记事起,我身边的小伙伴们就都喊我“姑姑”,加上我的年龄最大、学习最好,我一直是“孩子王”。我们有七八个人,最大的是我,最小的是她,比我小三岁。童年的快乐真的是无法言说的呀,那时候好像日子长得很,我们每天不知疲倦地跳房子、过家家、翻花绳……春天去地里挖野菜,在麦苗刚要返青的时候结结实实地踩上去;夏天夜夜举着手电筒捉知了猴,成群结队地亮着一束一束快乐的灯光;秋天我们把玉米秸秆堆成一个个城堡,乐此不疲地爬进去爬出来;冬天我们轮流在谁的家里烤着炉子玩过家家,不停地幻想未来、扮演未来的自己。

      她叫朝阳,我们叫她阳阳。

      那时候她小小的、瘦瘦的,如果用成绩来评判她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的话,那她一定是“坏学生”,她总是考班里的最后几名,总是畏畏缩缩,不敢多说话。但和我们在一起,她也大声笑。如果不是那天她家的院子里洒满了水,也许谁的人生都不会潮湿。

      一声声拖着长音的蝉的聒噪声真是让人心生烦躁。阳阳家大人们都不在,我们在屋里吹着风扇,打着扑克牌。接近晌午,出去上厕所的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跟我说:“姑姑,院子里全是水和泥!”出去一看,院子里如下了大雨一般,堆在墙边的一堆新土已经被水浸了,软软糯糯变成了一堆稀泥,因为鸡飞狗跳,泥巴点溅的到处都是……“是谁没关水龙头!?”我有点生气,把人家家里弄成这副模样,任谁都不会轻饶了我们。大家都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不是我”,除了阳阳。

        是阳阳没关水龙头,和我们都没关系。“和我们都没关系。”大家七嘴八舌地跟阳阳的奶奶解释。阳阳的奶奶是著名的泼妇,她最擅长骂街和吵架,只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可以亲自享用。现在阳阳正躲在她奶奶的身后,怯懦地扯着她奶奶绿底红花的背心的一角,不敢看我们。“俺家阳阳说了,就是你们几个兔崽子干的,那得是祸害了多少自来水啊!把我们家院子弄成什么样子了!不知道你们爸妈是怎么教育你们的!”本来我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因为我爸妈教育过我不要和人吵架,但我生她的气,这个懦夫!“我想问问你家阳阳,到底是谁干的!”“对啊,问清楚你家阳阳再来骂我们好吗?”“你这个胆小鬼!”大家都气不过,开始顶嘴。阳阳的奶奶使劲地白了我们一眼,或者说,是拼命地白了我一眼,拽着阳阳的胳膊嘟嘟囔囔回家了,阳阳最终也还是没有看我们一眼。我们几个受了委屈,决定给阳阳写信,讨伐她!于是,几天里,我们写了好多好多信塞到她们家的门缝里,内容不外乎追忆美好往事、诉说心头委屈、讨伐栽赃恶行。终于,阳阳奶奶敲开了我家的门,把一沓信纸甩到我的脸上,尽管我爸我妈都在场,她还是决定替我爸妈教育我:“我看是该有人管管你了,看看你有多野,我看就是你把阳阳给带坏的!把俺们家弄成那副模样还死不承认,还要逼俺的孩子跟你们道歉!真是没点羞耻心!”说到这里,她动情地跟我爸妈解释,我带着一帮孩子是怎么洒了人家一院子的水,是怎么把人家的院子和成了一摊稀泥的,又是怎么不知羞耻地逼她们家阳阳替我背黑锅的……最后又加上一句“怪不得学习好哇,脑子那么好使,连坏心眼都这么多!”我爸我妈开始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就顺着她的意思说了我几句,我可不懂什么大人之间的情面,我也不认为大人之间的情面比我的清白更重要,要知道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谎言,我那么懂事,那么努力,那么优秀,她简直是胡说八道!连我自己的爸妈都不相信我了,我的身体开始抽搐,眼泪不停地流,阳阳的奶奶并没有停下,她的毁谤一直在进行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

      既然是我把您的乖孙女带坏了,那我就和您的乖孙女绝交吧。

      这次真的是我带着一帮孩子,给她写了最后一封信,算是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既然你不把我们当做你的朋友,那么以后我们就永远不再是朋友了。”

      永远不再是朋友了。

      那天午后,天气热得很,我一个人在门口桥头的树下荡秋千,她骑着自行车经过,看见我,马上停了下来,解开车筐里的塑料袋,拿出一根冰棍,远远地放在桥头的石头上。给我的。我不准备和她说话,但我一直看着她。可她终究还是没说一句话,没有跟我说一句“对不起”。她骑车走了。那样的烈日下,冰棍只需一分钟就可以完全融化吧,那我们呢?

      最害怕的是赌气,因为不知道能不能赌得赢。我想,我赌输了。

      漫长的岁月里,我没有她这个朋友了,而她,再也没有朋友了。

      后来的后来,她渐渐被我遗忘了,我考上了重点的大学,看到了大海,看到了车水马龙,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偶尔听到,她和高年级的男生恋爱了,那个男生是出了名的混混。

      偶尔听到,她流产了,大出血,差点丢了小命。

      偶尔听到,她辍学了,高一还没读完。

      偶尔听到,她去了市里工作。什么工作?不知道。

      偶尔听到,她的男朋友背叛她,她带人去捉奸,动手把人打成了重伤。

对不起。

我是那个操刀的刽子手,我后悔了。我想告诉你,我后悔了。

如果重来一次,那个午后,我会接过你手中的冰棍,说:“之前的话不算数!”。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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