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雨是倒悬的塞纳河,将整座城市浸泡在氤氲的水汽里。苏棠抱着防尘袋疾步穿过玛黑区,高定礼服裙摆扫过积水的石板路,溅起细碎的银光。橱窗里新季成衣在雨幕中泛着模糊的珠光,像极了她与程述分手那夜摔碎的琉璃镇纸。
手机在鳄鱼皮包里第三次震动时,她终于踉跄着躲进Gucci旗舰店的拱廊。小艾带着哭腔的声音刺破雨声:"所有备用模特都在堵车,开场那件荆棘玫瑰裙......"
"用立体剪裁撑起廓形。"苏棠用肩膀夹着手机,腾出手将防尘袋抱得更紧。雨丝斜穿过拱廊,在她米色羊绒大衣上洇出深色斑点。七年前程述消失的那个清晨,她也是这般狼狈地抱着他的枕头站在玄关,直到晨曦将泪痕烤成盐霜。
防尘袋突然从臂弯滑脱的瞬间,她恍惚看见命运露出讥诮的獠牙。金毛犬裹着潮湿的落叶撞上膝弯,装着荆棘玫瑰裙的防尘袋像断翼的蝴蝶扑向水洼。远处教堂钟声恰在此刻敲响七下,惊飞了檐角成群的雨燕。
黑色伞面破开雨帘时,苏棠闻到雪松与广藿香交织的气息。男人苍白的手背浮着青色血管,尾指关节处月牙形疤痕刺进瞳孔——那是大二写生课上,程述替她挡住倾倒画架的石膏像时留下的。记忆如酸液腐蚀理智,她看见防尘袋被那只手捞起,水珠顺着骨节坠落在柏油路上,炸开无数个微小镜面。
"你的东西。"伞檐缓缓抬起,程述的银丝眼镜蒙着雾气,镜片后目光如同经年窖藏的葡萄酒,沉淀着难以辨识的浑浊。他黑色大衣领口别着枚蓝宝石领针,正是当年她用第一笔设计奖金买的那枚。
苏棠接过防尘袋,羊皮手套下的指尖在颤抖。雨水顺着程述的伞骨汇成溪流,在他脚边蜿蜒成七年前柏林公寓前的雪痕。那时他说要去采尔街买黄油面包,却再也没有回来,连围巾都还挂在玄关的鹿角衣架上。
"苏小姐!"小艾的尖叫从手机里漏出来,跌进满地水花。苏棠机械地按下关机键,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你怎么在巴黎?"
"策展。"程述示意身后画廊,落地窗内悬浮着巨型金属装置,扭曲的钢丝缠绕成心脏形状。苏棠突然认出这是她去年获奖的"荆棘之心"系列设计图放大版,此刻正以建筑形态剖开在镁光灯下。
雨声骤然轰鸣。她后退半步,鞋跟磕在拱柱浮雕上。程述无名指根部有圈淡白戒痕,新鲜得仿佛昨夜刚摘下婚戒。这个发现比雨水更冷地钻进脊椎,她想起分手三个月后,曾在ins看到他在勃兰登堡门前的合影,身旁金发女子小腹微隆。
"要喝杯咖啡吗?"程述指向街角蓝色雨棚,那是他们初到巴黎时最常光顾的"青鸟咖啡馆"。苏棠舌尖泛起回忆里的栗子蒙布朗甜味,混着他总爱偷尝她唇膏时的玫瑰气息。
玻璃门推开时,铜铃在潮湿空气里发出沉闷的呻吟。老板乔治的白胡子依然倔强地上翘,浑浊蓝眼睛在他们身上转了两圈:"两份玛奇朵,多奶泡少糖?"程述替她拉开藤椅的动作突然凝滞,苏棠看见他左手无名指无意识摩挲着戒痕,如同触摸看不见的枷锁。
咖啡机蒸汽的嘶鸣中,苏棠注意到程述右眼瞳孔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灰翳。记忆突然闪回分手前夜,他在凌晨三点突然坐起开灯,说总觉得眼前有飞蚊游动。当时她笑称是建筑图纸看多了,把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继续安睡。
"你的眼睛..."话未说完,程述突然摘下眼镜。细密雨珠正顺着画廊玻璃幕墙滑落,在他脸上投下扭曲的光痕。苏棠看见他虹膜边缘扩散着蛛网状阴影,像被雨水泡发的旧照片。
"家族遗传性视网膜病变。"他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解说建筑模型,"确诊那年,我母亲在浴缸里打开了煤气阀。"银匙撞上骨瓷杯壁,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苏棠想起七年前程述消失后,她在公寓发现藏在药箱深处的德语诊疗单,日期正是他声称要去柏林进修的那天。
雨势渐弱,霓虹灯牌在积水中投下油彩般的倒影。程述从大衣口袋掏出烟盒,薄荷爆珠的凉意混着他身上雪松香漫过来。苏棠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最恨烟草味的人,此刻点燃香烟的动作却熟练得令人心惊。
"当年..."她刚开口就被手机震动打断。小艾发来的紧急邮件里,模特试装照上的荆棘玫瑰裙在胸口位置裂开狰狞缺口。苏棠猛地起身,防尘袋擦落糖罐,方糖滚过程述的手背,留下黏腻的糖霜。
冲出咖啡馆时,夜风卷着雨丝扑进眼眶。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刺响,程述的声音穿透雨幕:"我帮你。"她转身看见他指尖夹着建筑绘图笔,笔尖在餐巾纸上勾出流畅弧线——正是她苦寻半月的立体剪裁改良方案。
教堂钟声再次响起,雨燕在塔尖盘旋成黑色旋涡。程述将餐巾纸推过来时,苏棠看见他颤抖的指尖在纸面晕开一抹蓝,是绘图笔漏墨,还是视网膜出血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