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有多少丰满的理想在现实的冲击之下变得瘦骨嶙峋,这种无可奈何、无所事从令人无奈又无畏——现实就像一条被紧紧抓住的绳索,稍有不慎就可能跌落到无底的深渊。
尽管对这部作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我仍固执地认为这是一部讲述理想与现实严重碰撞的小说。只不过作者巧妙地把这些隐藏了起来。
故事的叙述方式别具一格。以“我”为主线,但“我”却不是主角,只是一个旁观者——这就带来了一个隐性问题,“我”无法跟随主人公到达任何地方,主人公的遭遇并不是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的。这需要作者编织一个周密的网络,适时地让“我”参与进来,“我”总能与主人公相遇,并且与他们交往的人相遇,更为重要的是,就算作者对这个故事了然于胸,仍需要面对读者的拷问——他们是否能明白作者的用意,作者是否讲清楚了一个完整没有漏洞的故事。看这部书的结构编织,总让我想起《穆斯林的葬礼》,这部小说同样采用了交叉编织的结构,小说是以两条线分别演进,直到在某一点汇合。而《刀锋》,毛姆散落了多条线索,男主角拉里行踪飘忽不定,他一会儿出现在读者面前,一会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拉里不在公众视野发生的事情,就需要“我”通过各种方式一点点转述出来,最终呈现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这部书中,“我”就是毛姆,作者为何要强硬地把自己植入到故事之中,如果没有“我”的加入,会不会让故事变得更为简洁?显然毛姆的用意深远。“我”在这本书中的作用就像是提纲挈领的主线,如果缺失,这个故事就散落不堪。“我”经常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偶发感慨与议论,让故事的主题更加鲜明。
两位主人公拉里和伊莎贝尔,互为初恋,但却因拉里参加战争而改变。战争归来的拉里,经过战场的洗礼,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发生重大转变,此时的他更向往一种自由和探知的生活,但伊莎贝尔显然对漂泊、居无定所毫无兴趣,她更喜欢过富足安逸的日子,在对未来生活愿景的巨大分歧面前,两个人只好分手。
拉里固执地要追求自己的理想。拉里的理想开始并不明晰,就像浸在显影水里的相纸,渐渐地才浮出水面。拉里疯狂的读书,读各种能找到的书籍,这些书滋润了拉里的心灵,也让他更加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放弃了去大学读书的机会,把生活当成了一所大学课堂,在这里疯狂地汲取知识,逐步完善自己的知识体系,建议了明确的社会认知。拉里的形象逐渐丰满了起来。他每一次与毛姆相见,总在蛛丝马迹中找到他的一些进步,比如毛姆看到他在读什么书,或者他与毛姆交流思想发生了哪些变化。把这一切推向高潮的是他与毛姆最后一次长谈,谈话以拉里在印度的生活为起点,谈论了他的哲学世界。这是全书略为枯燥的部分,但也是全书精华所在。拉里在印度的禅修心得,这部分内容提升了全书的精神高度,如果缺少这次思想交锋,全书就要逊色许多。但拉里表达哲学观点与心得的内容,读起来确实有些生涩,尤其是毫无哲学基础的人,想要一次性消化这些内容,要艰难许多。这也是全书唯一我想重读的部分。
伊莎贝尔的追求更为实际,她不想同拉里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也不想放弃眼前的安逸,她选择了格雷——家世好、出身好的格雷能带给她更为富足的生活。这也像生活的大多数,不愿意冒险,不愿意超出常规,也不愿意为了毫无希望的理想生活而放弃当前的所有……但毛姆对伊莎贝尔的评判并没有带出强烈的主观色彩,他极尽客观,叙述语言也是平和公正,这也透露出作者对伊莎贝尔的态度,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力,每个人也有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对别人横加评判,只有会暴露出自己的无知。
这部作品是毛姆在70岁完成的,迈入古稀之年的他此时享尽了世间繁华,也看尽了人生百态,对人生的理解也更为深刻和平和。年轻的时候,想的是如何在世界里抗争,进入中年,期待更多的是融合,迈进老年,此时更具有“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超脱。毛姆在这部作品里集合了自己的人生智慧,对拉里的追求和人生态度,他无疑是赞赏的,但他并没有大力褒奖,甚至对差点与拉里成婚的伊莎贝尔的发小——那个混迹于色情场所的女子,他也没有流露出厌恶,他坦然地认为这是她的选择,这与她的灵魂无关;而伊莎贝尔,毛姆同样未横加指责。他把评判与议论的权力留给了读者。
在书的最后,拉里详细地讲述了他的哲学认知与哲学观,这显然是毛姆借助于拉里之口讲了出来。毛姆的精神探索与追求,在这部作品里得到了集中体现,精神世界的丰盛让这部作品的主旨得到了进一步升华。
在古稀之年写出这样的巨著,这不仅能看出毛姆旺盛的创作生命力,这还可看出他充沛的体力。要想持续地写出好的作品,作家的才思要保持敏捷的活力,身体也要有能与之匹配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