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短故事《未完成的恶作剧》
写在前面:
我今天杀了我自己。
--不,准确地说,我让自己“被杀死”
下午四点零七分,我在班级群里发出最后一条定时消息:“19:40,整蛊小分队楼梯口见。“
然后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口袋,像把一颗已经拔掉保险的手雷轻轻放回原位。此刻,离我的死亡还有三小时三十三分钟。
【第一幕·窥局】
——新学期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凌晨0:12,我亲手拉开猎幕——
0:12,电脑冷光像一把冰刀贴在我脸上。
我窝在家里的飘窗,下巴抵着膝盖,窗帘半掩。霓虹从缝隙里漏进来,每闪一次,我左眼皮那道疤就亮一次——那是我上一次整蛊留下的疤痕。像条蜈蚣,提醒我还记得疼。
耳机里,“404C”(整蛊者俱乐部)响得叮叮当当。对话框里滚动着文字:
『匿名A:听说明天转学来的新生是个书呆子。成绩好得不要不要的。要不我们来整蛊一下?目标代号J.L.,明天8:05报到』
不一会,又有几行冒了出来:
『匿名B:那就让书呆子先闻死老鼠。我放她书包夹层,保证开包即暴击。』
『匿名C:我在她回家的路上放条王锦蛇,无毒,但足够她跑出世界纪录。』
『匿名A:我先跟踪他回家一次,然后在他家楼梯最后一阶,我绑透明鱼线,15厘米高,摔不死,破相够用。』
消息一条条往上滚,像倒计时。
我看着这些整蛊策划,一阵兴奋冲向脑门。哈哈,这不都是我读初中时熟悉的整蛊老友吗?你们万万没想到,那个新转学来J,L,的就是我——整蛊之王吧!
我抬起左手,机械表缺了一角——去年炸蚂蚁窝时崩的。齿轮咔哒,停在00:12。我的脑袋里在快速搜索生成反向整蛊计划。不一会,我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我来演新生,如何?』
电脑里又滚动出了新的文字:
”匿名A:你是谁呀?我们认识吗? “
我说:“明天开学,我们不就认识了吗?”
我顺手把聊天记录拷贝了一份,备份云端,文件名《惊吓》。
发送。
电脑里又滚动出了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文字:
“哈哈!啥时候开始?我来助阵!”
“新学期整蛊之王即将诞生?!”
......
周末的两天,我忙碌了一个上午,备齐了各种整蛊工具。
临出发去学校的前夜我又兴奋地拉开家里衣柜最底层,拖出帆布包。
拉链“滋啦”——掉出了三件整蛊物件。
一只逼真的假老鼠,像石头一样硬,但又毛。耳朵内侧被我点了粉色丙烯,廉价童话的腮红;
一条橡胶蛇,鳞片刷荧光粉,在黑暗里会发青,像医院走廊的夜灯;
一捆尼龙绳,反手结早已打好,绳头用火烤得微焦,带着火药味。
我把衣柜里的老鼠拎到月光下。尾巴僵直,像冻僵的逗号。
我轻声对它说:“明天见,老朋友们。”
黑暗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像给整蛊行动敲的第一阵战鼓。
【第二幕·登场】
——周一上午:8:00。我推开教室门,把惊讶当糖纸剥开——
1
8:03,我故意迟到三分钟。
教室的门把手冰凉。我推开门,阳光像一桶碎玻璃泼过来,正好浇在我肩膀。班里四十张脸齐刷刷抬头,其中三张瞬间凝固——阿瑶、小北、老K,也就是 上一幕中的整蛊策划者A,B,C 。看来他们确实没有想到,那个转学新生就是我!一看到整蛊之王的这张脸,她们就立刻花容失色。
阿瑶的指甲陷进她课桌上的素描本,粉色颜料从她指缝里渗出。
小北的袖口滑出一截蛇尾,橡胶鳞片在晨光里闪着青白。小北慌忙中又把它塞进袖口。
老K伸在过道里的腿上的鞋带散开,那鞋带正是透明的鱼线,末端悬着一粒塑料珠。老K的腿在那儿晃啊晃,塑料珠子像吊死的小幽灵。
我背着那只装着道具的帆布包走进教室,走上讲台。拉链上的塑料蜘蛛只剩六条腿,走一步,它晃一下,像在数心跳。
我咧嘴笑,虎牙勾住下唇,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教室安静得能听见粉笔灰落地
“大家好,我是转学新生——季林。”
初中时就在一块儿上学嬉戏的同学发出一阵哄笑。
2
今天的头两堂是数学课。我眼睛看着老师和黑板,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整蛊游戏变成反向整蛊。
第一节下课,趁同学们从电脑机房鱼贯输出,我给还傻乎乎楞坐在教室里的整蛊之友递了三份“礼物”。
我走过去,当着阿瑶的面,在她的素描本里夹了一只自备的死老鼠尾巴,像书签一样露出一截灰白。
在小北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我把自备的一条小小青蛇盘成耳机状,蛇头对准空格键,仿佛随时准备咬上一口。
最后我又走到老K的桌前,在课桌抽屉里塞进一根与老K的同款鱼线,并且用打好的反手结勒住一支2B铅笔,只是笔尖断在了里头,像被勒断的鱼喉骨。
我做这一切时,都顺便弯腰凑近了他们的耳边,用气音说:
“别怂啊,今晚八点,我家门口整蛊验收。”
说完,我用食指在唇上比了个“嘘”。
阿瑶的瞳孔缩成针尖,小北的蛇尾掉在地上,老K手里的铅笔断芯,发出“咔”一声轻响。
我则以为,他们三位老友都已经吓得不轻,多半不会在傍晚赴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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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0,放学铃炸响。
本来今天下午下课后有一场和隔壁班级之间的篮球赛,好些同学都说好去当啦啦队。可那三个整蛊小分队的成员却像被电到,同时起身,书包撞翻椅子,声音此起彼伏。
阿瑶对小北说要去医院看外婆,小北对老K说要去宠物店退货,老K则对阿瑶说,鞋带断了要回家换。
我靠在窗边,看他们的背影溜出教室,溜出校门,像三道被风吹散的烟。
教室里空下来,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深夜的邀请函。
我低头,掏出帆布书包里的三套升级整蛊工具又看了看:
那只老鼠被我涂了荧光粉,夜里会发亮;
橡胶蛇的肚子里塞了薄荷爆珠,捏碎会喷冷烟;
尼龙绳换了更粗的规格,但为了安全起见,我抽掉了其中的细钢丝,以保证跘上的人不至于摔得太难看。
他们看上去都很友好,很逼真,像是随时准备配合我。
我摸了摸书包上挂着的玩具蜘蛛残缺的腿,笑着得意地对自己说:
“我知道他们怕了我这个整蛊大王。他们不玩了,正中下怀。我来替他们玩。”
在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直想着,一旦我把亲手拍下的视频传到网上,一旦我的反向整蛊成功,他们三人的整蛊失败和我的反向整蛊成功会在整蛊吧里如何轰动。
然后,我满面笑容地背起书包,走进刚刚露头的暮色。
【第三幕·替身·无脸录像】
——镜头里只有手、道具、和倒计时——
1
17:40 镜头开录。
我走到自家门口不远时,开始打开手机录像。
手机画面里是一双戴黑色一次性手套的手,背景虚化成灰墙。
我左手把放在书包里的死老鼠拎出来晃了晃,又放进书包里。
拉链声“滋啦”,暗袋张开,老鼠被塞进去,拉链又合拢,只剩半指缝透气。
手中的手机镜头下移,对准帆布包外侧的金属铭牌:JL。
但镜头里没有脸,我只是自言自语地在心头说:“第一份,代阿瑶签收。”
手机镜头里的红点继续亮着。
2
17:48 镜头切换。
第二个镜头画面里是潮湿的青苔墙缝,听得见关不严的水龙头水滴声隐约。
黑手套再次出现,这其实不是一条橡胶蛇,而是我在宠物市场上买的无毒真蛇。我把真蛇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看着蛇的鳞片在微光里泛青。
我把蛇身盘成圈套,塞进我家门口的墙缝深处,蛇头对准通道出口,尾尖轻轻颤动。
手机镜头拉近,蛇眼上方贴着一张极小的二维码贴纸——扫进去会跳出“整蛊俱乐部”群聊。
镜头里依旧无脸,只有我继续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第二份,小北的蛇,替他守着我。”
红点又闪了一下,像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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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5 镜头第三段。
画面里是通往我家昏暗楼梯的最后一阶,我往四周看了看,找到了墙壁下方的一颗钉子,在扶手和墙壁上的那颗钉子之间横拴了一根没有钢丝的假鱼线。
手套扯动鱼线,反手结收紧,鱼线本身折射出它原有的一丝冷光。
我把镜头拉远,然后将手机直接固定在了落地支架上。
我走回通道,企图让画面右下角出现我的一只运动鞋鞋尖,然后,我下意识地重重踢了一下鱼线——“嘣”,假鱼线应声断裂。
一切都看似圆满。我可以顺利地用这个录像加上传的那段聊天记录,成功栽赃那三位整蛊低手。让他们三人至少得在班里对我做个公开道歉!
没有预告,没有面容,我嘀咕了一句:“第三份,老K的线,替他收。”
可是,镜头随即意外地固定在了倒数第二级台阶,对准了跑上来的我的脚踝。
红点稳稳亮着,像死刑执行前的读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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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0 镜头第四段。
最终的结果是,我在跑回手机支架时碰倒了手机支架。为了救回下落的手机我又踩滑了最后一级楼梯,狠狠地摔了下去。
手机画面剧烈晃动,先是鞋尖、再是楼梯扶手、最后是天旋地转的走廊灯。
一根晾衣绳从画外甩入,像一条突然活了的蛇,套住镜头上方——也就是我的脖子上。
手机的画面最后定格:
我被一根意外出现的晾衣绳死死卡住了脖子。
——一只悬空的脚,脚尖还在抽搐;
——塑料蜘蛛从镜头边缘坠落,蜘蛛的断腿在镜头里旋转;
——时间戳停在18:01。
在剩下的时间里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只一意想着如何挣脱脖子上的晾衣绳。
但一切为时已晚。直到我妈端着一盆刚洗完的衣物走出家门,看见我死鱼般挂在她新系上的晾衣绳上。
【第四幕·嫌疑人】
——审讯室、时间线、无声的尖叫——
1
18:40 警笛把夜色撕成两半。
就在我被装进黑色袋子的同时,阿瑶、小北、老K在离我家三百米外的地铁口被拦下。
镜头切换成警局监控:
阿瑶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半干的粉色颜料,神色痴呆地望着地面。
小北的校服袖口沾着荧光鳞粉,在紫外灯下发出青白鬼火。
老K的书包里,那条真鱼线卷成还整齐地圈成一圈,末端带着新鲜的钢丝碎屑。
三个人将被分开审讯,走廊的灯管嗡嗡作响,像一群焦躁的蚊子。
阿瑶说要去医院看外婆,小北说要回宠物店退货,老K说鞋带断了要回家换。但是,他们都没去,只是在私下商量换个时间,换个方法,继续对我整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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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 审讯室
审讯室A。
阿瑶抱着膝盖,声音细得像铅笔芯快断:
“我没有去医院看外婆……只是我们三人商量了一会,我就直接坐地铁回家了,没去过他家楼道。”
隔壁审讯室B,小北把一条无毒蛇的购买记录亮给警察,指尖发抖:
“宠物店小票,17:20结帐,我根本没空去垃圾通道。”
审讯室C,老K把鞋带摊在桌面,反复演示那截鱼线“鱼线太短,不可能绊人”。
话说回来,阿瑶和老K谁都漏掉了17:40-18:00这二十分钟——
恰好是我的死亡窗口,他们没有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
3
第二天上午:刑侦队长在会议室里打开投影仪。
刑侦队长:屏幕上是季林的手机里的三段录像:
第一段,死老鼠被塞进书包;
第二段,无毒蛇藏进墙缝;
第三段,鱼线崩断、晾衣绳勒颈。
画面里始终没有脸,只有一双黑色手套和右下角的时间戳。
刑侦队长按下暂停,放大帆布包铭牌:JL。
刑侦队长继续说:这几样物品都还在几位同学的背包里,可以间接证明三位同学没有实际实施整蛊计划。但是,这只是间接证明。不能实质性排除。
同时,从现场采集到的指纹看,没有除季林外第三人的指纹。
另一个刑侦人员说:从云端文件《惊吓》的下载记录看——上传IP是季林家电脑,下载IP却是公共WiFi。也就是说,季林在周末时,还看过反向整蛊预案。
此时,法医报告同步弹出:
“从鱼线断裂角度、体重冲量、晾衣绳坚固系数来看,季林的死符合意外坠落特征。”
队长合上卷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基本可以排除他杀,定性意外。”
但是,由于没有不在场证据,在剩下的几天里,无论是到食堂吃饭还是回到宿舍,阿瑶和老K的身边,一直都要有两个被学校指派的同学跟着。以防意外。
此时,我的无辜灵魂还在想象着:阿瑶的颜料瓶在口袋里炸裂,小北的蛇尸从证物袋滑出,老K的鞋带“啪”一声崩开。
无人尖叫,只有灯管继续嗡嗡,像在为下一次倒计时预热。
【第五幕·空椅子】
——全校直播、无人鼓掌的终场——
1
周一清晨,学校礼堂的灯全部打开,亮得刺眼。
台上孤零零摆着一把空木椅,椅背贴着打印好的名牌:
季林
黑体,72号,白底红框,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我本该坐在那里——现在那里只是挂着我的校徽,如果细看,金属边缘应该反射出礼堂里每一张惶惑的脸。
有些佝偻的校长走上台,麦克风发出短促的电流声,像谁倒吸一口气。
“同学们,季林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少年!可是就是青春年少的整蛊游戏,就葬送了这么宝贵的一条生命。季林的死亡被认定为意外,但这场意外,是我们每个参与整蛊游戏的人递出的刀。”
他的声音不高,却震得礼堂最后一排的玻璃都在轻颤。
台下,阿瑶、小北、老K都坐在第三排,三个人肩碰肩,却谁也碰不到谁的体温。
2
校长演讲结束,全体默哀三十秒。
三十秒里,礼堂灯管发出高频的嗡鸣,像极了我死前摄像头最后的电流。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其实只有空气在颤动。
默哀完毕,校长把一束白色雏菊放在空椅上。
风从侧门溜进来,花瓣簌簌掉落,有一片黏在校徽上,正好盖住我的名字。
学生们退场,脚步拖沓,像踩在湿棉花上。
阿瑶经过空椅时,忽然伸手把那片花瓣捻起,塞进嘴里。
她没咀嚼,只是含住,像在堵住一声来不及出口的尖叫。
小北紧跟其后,路过椅脚时鞋带再次散开,她弯腰去系,指尖抖得系不成结。
老K最后离开,她抬手想把空椅子上放着的校徽扶正,却在碰到金属边缘的瞬间缩回——太冰了,像摸到我的脖子。
礼堂的灯一盏盏熄灭。
空椅子留在台上,椅背的名牌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背后的胶痕。
我书包上挂过的塑料蜘蛛不知何时被谁放在了椅面上,仅剩的几条腿正对着礼堂大门,显得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