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恨我是个只会写字的人」林奕含在书的后记里这么写。
「这个故事摧毁了我的一生,但写作的时候,我很清醒地想要达到一种艺术的高度。」林奕含在最后一次采访中这么说。她说:“这绝对不是一本愤怒的书,一本控诉的书”,“是一个关于‘女孩子爱上了诱奸犯’的故事,它里面是有一个爱字的”。可在我看来这是变态的爱、畸形的爱、隐忍不发的爱,我想象不出被诱奸之后仍能平静的当作没有发生一样,直到听到房思琪的妈妈说「什么性敎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以及脸上涂了粉默默搬离这座大楼时,我才明白女生个人是没有能力改变人们的传统认知的。
强暴是社会性的谋杀,任何辟于性的暴力都是「社会性」的,或者应该这么说,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不是由施暴者独立完成的,而是由整个社会协助施暴者完成。这句话,很适合作为这本书的开头。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社会可能不仅仅是协助者,更往往就是施暴者本身。
作者的文笔细腻,用到许多超出想象的形象的描绘,也或许是台湾和大陆不同的语境;用了许多典故,红楼梦和长恨歌印象尤为深刻,“娇喘微微”“汉皇重色思倾国”,满嘴仁义说教、内心肮脏龌龊的教师形象跃然纸上。
正是因为笔下人物的不抗争,或者抗争的无好结果,惹人心疼,房思琪和伊纹之间某种不幸的平等,在乱伦的诱奸线平行叙述了家暴,而且同病相怜间也无法敞开心扉,宁愿烂在肚子里,反映的是无人倾听的困境,第三章,伊纹跟怡婷讲你有选择继续平凡生活或代替思琪生活的权利,不过我想怡婷或台湾社会绝不会失声吧,愿逝者安息。
看书的当下常常有种窒息感,甚至有时候需要离开一下文字,否则会觉得要被那种强烈的感觉溺毙了。
PTSD(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又译创伤后压力症、创伤后压力综合症、创伤后精神紧张性障碍、创伤后压力失调、重大打击后遗症。指人在遭遇或对抗重大压力后,其心理状态产生失调之后遗症。这些经验包括生命遭到威胁、严重物理性伤害、身体或心灵上的胁迫。有时候被称之为创伤后压力反应以强调这个现象乃经验创伤后所产生之合理结果,而非病患心理状态原本就有问题。
海参躺在白瓷大盘里就像一条屎拉在擦得发光的马桶底。刘婷在齿间吞吐一下,就吐回盘子,笑得像打嗝停不下来。妈妈问她笑什么, 她说是祕密,妈妈提起音量再问一次,她回答:「这好像口交」
刘婷要过好几年才会理解,运用一个你其实并不懂的词,这根本是犯罪,就像一个人心中没有爱却说我爱你一样。
看不清楚是整个的灰色,还是白头发夹缠在黑头发里。黑色和白色加起来等于灰色,她热爱色彩的算数,也就是为什么她钢琴老弹不好.世界上愈是黑白分明的事情愈是要出错的.
婷很悲愤,她知道的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小孩都来得多,但是她永远不能得知一个自知貌美的女子走在路上低眉歛首的心情。
蓝字:「我必须写下来,墨水会稀释我的感觉,否则我会发疯的。我下楼拿作文给李老师改。他掏出来,我被逼到涂在墙上。老师说了九个字:『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我说了五个字:『不行,我不会。』他就塞进来.那感觉像 _水。可以说话之后,我对老师说:『对不 起。』有一种功课做不好的感觉。虽然也不是我 的功课。
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
隔天傍晚下班他还是涎着脸跟她求欢新的瘀靑是茄子绀或虾红色,旧的瘀靑是狐狸或貂毛,老茶的颜色.洗澡的时候,伊纹把手贴在 跟手一样大的伤上面,新的拳脚打在旧的伤上, 色彩斑斓得像热带鱼。只有在淋浴间,哭声才不会走出去,说闲话。
把她压在诺贝尔奖全集上,压到诺贝尔都为之震动告诉她她是他混沌的中年一个莹白的希望,先让她粉碎在话语里,国中男生还不懂的词汇之海里,让她在话语里感到长大,再让她的灵魂欺骗她的身体。
干杯。敬台海两岸如师生恋般语焉不详的抒情传统,敬从电视机跳进客厅的第三者。敬从小旅馆出来回到家还能开着灯跟老婆行房的先生。敬开学。
一个如此精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李国华什么也没听见,只是望进张太太的阔嘴,深深点头。那点头全是心有旁骛的人所特有的乖顺。那眼神是一个人要向心中最污潦的感性告白时,在他人面前所特有的清澈眼神。
她被捅破、被插斓、被刺杀。但老师说爱她,如果她也爱老师,那就是爱。做爱。美美地做一场永夜的爱。她记得她有另一种未来,但是此刻的她是从前的她的赝品。没有本来真品的一个赝品。
在饭桌上,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敎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敎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敎育?性敎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 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矿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她们是一大一小的俄罗斯娃娃,她们都知道,如果一直剖开、掏下去,掏出最里面、最小的俄罗斯娃娃,会看见娃娃只有小指大,因为它太小,而画笔太粗,面目邃画得草率,哭泣般面目模糊了。
思琪有一次很快乐地对他说,「老师,你这样南征北讨我,我的身体对床六亲不认了。」
那些几乎不认识她的男生,歪斜的字迹,幼稚的词汇,信纸上的小动物,说她是玫瑰,是熬夜的浓汤,站在追求者的 求爱土风舞中间,她感觉小男生的求爱几乎是求 情。
她不知道谈恋爱要先嗳昧,在校门口收饮料,饮料袋里夹着小纸条。暧昧之后要告白,再约出来,男生像日本电影里演的那样,把腰折成九十度。告白之 后可以牵手,草地上的食指试探食指,被红色跑道围起来的绿色操场就是一个宇宙。牵手之后可以接吻,在巷子里踮起脚尖,白绸子里的小腿肌紧张得胀红了脸,舌头会说的话比嘴巴还多。
她的心事就算是喂给一个超级黑洞:黑洞也会打出一串凌乱的饱嗝。更何况黑洞就在她里面。大家都说她太白了,白得像石膏雕塑。她总是会想象一双手伸到自己的肚子,擦亮一支火柴,肚子内壁刻着那句老师对她说的:「雕塑,是藉由破坏来创造。」
着看着,她渐渐明白电影与生活最大的不同:电影里接吻了就要结束,而现实生活中,接吻只是个开始。
我现在读小说,如果读到惩善罚恶的好结局,我就会哭,我宁愿大家承认人间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讨厌人说经过痛苦才成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我讨厌大团圆的抒情传统,讨厌王子跟公主在一起,正面思考是多么世俗!
法国电影要配马卡龙,看英国电影要配司康,看俄罗斯电影要配俄罗斯软糖,吃着棉花口感的糖,咬到一粒干硬的核桃碎就像是作梦被打断了,就像是我时不时冒出的问句得自己呑下去一一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她的痛苦就算是平均分给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每个人也会痛到喘不过气。
文学的生命力就是在一个最惨无人道的语境里挖掘出幽默,也并不向人张扬,只是幽幽地、默默地快乐。文学就是对着五十岁的妻或十五岁的情人可以背同一首情诗。
温良恭俭让。温暖的是体液,良莠的是体力,恭喜的是初血,俭省的是保险套,让步的是人生。
只有拿水果出来的时候思琪说话了,她拿起香蕉,马上剥了皮开始吃,对香蕉说,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我们都是学艺术的人,可是我犯了艺术最大的禁忌,那就是以谦虚来自满。我不该骗自己说能陪你就够了,你幸福就好了,因为我其实想要更多。我真的很爱你,但我不是无私的人,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但是,思琪连那种最庸俗、愚钝、刻板的人生都没有办法经历。你懂吗?你要经历并牢牢记住她所有的思想,思绪,感情,感觉,记忆与幻想,她的爱,讨厌,恐惧,失重,荒芜,柔情和欲望,你要紧紧拥抱着思琪的痛苦,你可以变成思琪,然后替她活下去,和思琪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