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泼墨,天寒地冻,你一个人在路上,头顶传来猫头鹰尖利的叫声,四野寂静,孤独像虫子啃噬。
你浑身颤栗,不敢乱动,如受惊的雏鸟警惕地四下张望,暗示自己,家就在前方。
无边的暗夜里,十岁的你独自放学回家,一个村落和一个村落,相距不过几百米,可对你而言,仿佛隔着万重山,那种对灯光的渴望,对黑暗的恐惧,任何人都无法想象。
当时,你一定热切盼望父亲立刻出现在身旁,伸出有力的臂膊,将瘦小的你一下抱起。年幼的你深深知道,父亲也许还没有到家,正奔波在生活崎岖的小路上;母亲也许正在煤油灯下纳鞋底、补衣裳,额前的刘海也许已经被灯焰烧焦了好几次;她或许不在家,正从地里匆匆往回赶,也被猫头鹰的叫声惊悚着。
你不敢再有奢望,不去寻求依靠,内心绷紧了恐惧的弦,脚步更加急匆。跑,使劲跑,把恐怖摔在后方。拐了一个弯,看见了熟悉的自留地,再拐一个弯,看见了亲切的土门房。
啊!心儿从嗓子眼瞬间落回,肌肉还在不住地哆嗦,能感觉到冷了,好像还有汗。
敲门,砰,砰砰!恨不得妈妈马上到门口。砰砰砰!心儿依旧在慌乱地跳,意念里,仿佛恶鬼就在不远处蹲着,它会迅速把你抓跑!你开始了哭喊:“妈,妈……”
一个黑影从远处影影绰绰飘来,你的哭声更加凄厉绝望,就在自己的家门口绝望地哭泣。
“娃,哭得咋了?”
不敢回头的你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来是邻居大伯来了!你真想扑到他怀里恨恨地骂,然而突然你就笑了:“不咋,等我妈开门哩……”
大伯弯下腰,笑声朗朗:“害怕啥哩,在咱屋门口还把你吓滴!”
是啊,在自家门口都害怕。就只因为等不见妈妈,因为看不见窗口亮着的煤油灯微弱的光。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只要妈妈在身边,便是万事大吉!只要有灯光还亮着,旅途便放心敞亮。
那是期待,那是港湾,那是一切明媚的未来。
这样的时候,你心里便会翻涌起无限的暖,即使十冬腊月,汩汩春意也正顺着温柔的线,一丝一丝传遍你全身,氤氲出一片悠悠的蓝天。
门开了,窗户里融融的光,在黑里闪眼,在风里摇曳,全家人都在呢!妈妈说,一个枣核大不大,三间上房搁不下。怎么能搁得下呢,枣核大的光斑把一个孩子冷冻的心瞬间融化,光影里一家人的欢声笑语,足以让冰雪无踪,贫穷遁形,恐惧为零。
“天刚擦黑,灯怎么会灭?”
他们哈哈哈笑了,你却哭了,谁能理解被黑暗包裹的孤独的滋味?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你的鼻子酸了又酸,为这逝水流年,为这落花岁月。每当夜幕降临,站在城市的裙边,看远处璀璨的LED,看楼宇里或红或白的光,你不再有恐惧,也不再有绝望,心里却平添了些许失落与惆怅。
你的思维还定格在十岁的那个可怖的晚归,抹不去那晚毛骨悚然的“咕咕——喵——”叫声,印记着那个令人绝望的黑绰绰的影子。从此,你也不记得是否再走过夜路,而事实上,你走过了无数,却不记得害怕了,孤独贫穷的岁月,让你顾不上害怕。
很早你便懂得,纵然现实有很多无奈,只要心在,就要勇敢地动起来,就像那个无边的暗夜,你使劲地奔跑,才将恐惧绝望摔在了身后,因为你知道,有一盏灯,永远为你亮着。
这,就是我对十岁时一个黑夜刻骨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