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东山第二小学高年级的音乐课堂上。
“这是violin。”朱必学老师展示着手中的小提琴,冒出了这一句学生们从未听过的开场白。朱老师微笑着,眼里闪出睿智的光芒,神情憨厚、和善、可亲。接着,朱老师拉起了悠扬的小提琴:
琴声在教室里回荡,绕梁不绝。课堂里,学生们接受了这样的熏陶,第一次见到这种造型优美的乐器,第一次听到这如痴如醉的乐曲,群情雀跃。45分钟后,“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指引了航行的方向……”的歌声响彻了操场和学校各个角落。
朱必学生于1920年8月。他从小酷爱音乐,少年时期就读于东山东升小学期间,就接受了许扬烈老师的音乐教育(据考,许老师是东山县第一位拉起小提琴的音乐才子。朱必学先生乃承其后,终生小提琴不离手),并追随进步人士高刚山在东升“浪花剧社”学唱进步歌曲《大路歌》、《渔光曲》、《毕业歌》、《义勇军进行曲》等,积极参与抗日救亡宣传活动。小学毕业后,虽升入苏峰中学,而他的音乐情结却始终无法排解。他自愿寄宿东升,白天到苏峰中学读书,晚上和清晨都恋在东升参与音乐活动和阅读进步书籍。“浪花剧社”还组织演出小话剧《国破家何在》、《没有办法的医生》、《放下你的鞭子》等。1937年高刚山离开东山,朱必学,一位年仅17岁的中学生,担当起了东升小学舍监和“浪花剧社”主持人的重任。
1941年,朱必学踌躇满志考取了设在永安的福建音乐专科学校(时上海沦陷,上海音乐学院也移并入福建音专,因而福建音专当时就具备了较好的教学条件),翌年肄业。此后,先后就在云霄中学、东山中学、厦门鼓浪屿维正小学等从事音乐教学。
1949年5月间,福建音专校友、进步人士谢家群到东山养病,与朱会晤。谢问朱:“你对新音乐有没有兴趣?”朱回答:“我只会拉小提琴,可以教唱新歌。”朱老师的言谈从来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于是,两位音乐同仁一拍即合,遂带动一些中学师生组织了“新歌演唱组”。他们满腔热情以学唱王洛宾的几首民歌及其小歌剧《沙溪之歌》入手,尝试开展演唱新歌一个多月,谢家群却另有任务离开了东山,演唱组的活动暂停。不久,中共东山县委在云霄县成立,由崔天恒负责举办“青年干部训练班”,为东山解放作干部培养准备。谢家群即通知朱必学前往学习。在青干班,他们组织了“闽南方言文工团”,排演方言歌剧《血泪仇》和新潮剧《九件衣》,演出受到了广泛好评。
1950年5月12日东山解放。朱必学从青干班走出来,回到了家乡,被任命为东山县文化馆馆长。长期从事进步音乐活动,加上在青干班接受了党的革命教育,给朱必学先生打下了热爱新社会、向往新生活的思想基础。此时的朱必学先生,带着他的小提琴,以百倍的热情,不辞辛苦地拉呀,唱呀,演呀,教呀。他的足迹走遍了全县城乡,他时而舒缓抒情、时而激昂动听、令人陶醉的琴声在陵岛大地上回响,深入城乡民众的心中。他和谢家群带领云霄县的地方文工团来东山铜陵、西埔演出《血泪仇》和《九件衣》,引起轰动,使东山民众耳目一新,接受了新音乐、新戏剧的启迪。先生赋予他的小提琴新的生命。朱老师似乎从不觉得疲倦,在各个中小学校、街道、庙宇,他悠扬的琴声和纯美的歌唱让人如痴如醉。这个时期,东山县以中小学教师和中学生为主体,排练演出了几部歌剧,如《赤叶河》、《刘胡兰》、《小女婿》、《王秀鸾》等。毫无疑问,朱必学老师与志同道合的方耀铿老师一起,带领他的同仁,一直担当伴奏重任,甘当“后台”(本地称戏台上的演员为“前台”,称伴奏为“后台”)。城乡各个角落,人们时时可以见到这位背着小提琴,整日面带憨厚的微笑,哼着小曲的音乐人的身影。
朱老师衷心热爱教育事业,痴心于音乐,并自知不善于做领导工作,遂于1951年辞去县文化馆馆长职务,回到了教师队伍,先后就教于县西埔小学、第二小学、实验小学、东山二中、东山一中。朱老师所到之处,总是音乐相随,小提琴相伴。县内各学校的音乐课从初级、粗糙走向了规范、优美和高尚。
然而,历史并不宽容这位忠厚、憨直、善良、安分守己、痴心于音乐,为艺术奋斗不息,对地方新音乐起着启蒙作用的贤人。据说因朱必学对某些历史问题未能说清楚(三十年代,朱曾接受中共地下党员翁佛涵的指派,在铜陵各学校组织“学生会”和“儿童团”,组织学生阅读《到苏联去》、《社会主义大纲》等进步书籍),1964年间,东山一中领导突然通知他不再教音乐。朱必学被安排为学校事实上的“校工”,每天负责上下课敲钟,还要给学校食堂提水、挑水。经过朱老师的手发出的不再是人们熟悉、神往的悠扬琴声,而代之以单调的钟声。然而,不论做什么,朱老师仍然忠于职守,一声不响地履行这“校工”的职责。肩头磨成了老茧,腰压得微弯。
1965年1月,朱老师又被责令挈妇将雏,连同全家妻小的户籍迁到长泰县坂里公社新春大队,当起了不折不扣的农民!他柔弱的身躯只能艰难地缓步走在崎岖的山间小道、郊外田埂;他细嫩的双手不再执琴弓,不再揉琴弦,而必须从头学起扛锄头、握镰刀……。东山人再也听不到朱老师纯美的琴声,欣赏不到那深情的歌声。不知情的人不时发问“最近怎么没见到朱老师?”如此经过了整整十三个年头。朱老师从未发出一声怨言,还是同当地乡亲们友好相处,视体力劳动为“锻炼”,默默地、“本分”地接受命运的分派。
1978年,朱老师接到通知回乡,却并没有恢复原职,只被安排到东山二中“代课”。直至1986年4月,朱必学才得以落实政策,恢复公职,并同时办理了退休手续。此时,朱老师才致信老朋友谢家群,告知平反喜讯,信中说:“深感欣慰”。
2011年的一天,笔者同两三位同学前去看望91岁高龄的朱老师。老师虽然步履不便,精神却矍铄如故,两眼发出兴奋的光芒,神情依然憨厚可亲。师生一叙旧,朱老师没有丝毫“师道”俨然姿态,却立即唱起《赤叶河》唱段,记忆十分清晰,音感依然不减,歌唱滔滔如颂。当我们称赞老师“老而不衰”时,老师说:“你们来看我,是对我最大的激励。”谦恭之状可掬,使我们做学生的为之感动。
不到一年,朱必学老师与世长辞,回归天籁,享年92岁。
如今,东山县内,不论专业还是业余,凡是钟情于音乐特别是操练小提琴的中年音乐人士,无不交口回忆曾接受过朱老师的启蒙和技艺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