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r Story

灵魂伴侣AU,有私设注意

灵感来自特德·姜《你一生的故事》




***Our Story***


绘师正在小心地勾勒画作的轮廓,他起笔画下流畅的线条,而于我人生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正坐在角落里。我们三人所处的位置光线黯淡,远离喧嚣的酒会和华丽的舞台,而我会忍不住侧过身子去看他描绘的内容:我的容貌将经由他人的手笔,一点点落入你的眼中。那算不上是一张完美的肖像画,但你会开口称赞它,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挺好看的,”你说,“就跟回到了十八岁一样。”

听闻此言的我会露出笑容,这将是我的生命里由你的言语所衍生出的条件反射:关节牵引着肌肉,血液自血管中缓缓流淌,眼睛里闪烁着光。那时将会是我们十八岁后的第十个年头,你的容貌或已大有不同,我的亦会是如此,尽管我们很少会察觉这日积月累所留下的差异。我们自然不会再具备回溯时间、回到过去的能力,但我会将你的话记录下来,输入字符与表情,连同那幅画像一起公开在社交网络上,甚至会细心地更改无意间输入的一个错别字

你仍然会悄悄设想回到十八岁时要做些什么,而在你十八岁生日前夕,我正在费尽心思地思考着送给你的成人礼物。在我的生命里,我将不止一次地让自己耐心地思考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已经拥有了答案,而有的是否拥有答案都已不再重要。我小心地思虑着你的成人礼要拥有的每一个细节,步入成年社会的仪式非常重要,不能因为你对于生日异常的不敏感而有所消解。你会在二十岁生日前的采访里回绝关于礼物的问题,那时所有人都认为你不过十八九岁,而你在第一次与我相见时就告诉了我你真正的生日

“我是狮子座的。”你用俏皮的语气说道。那时你的头发比十年后来得更长一些,软软地贴附在额头上

掰着手指头算,你的到来真像是个不合常理的意外。我会记得你是狮子座,O型血,和我们AB型血天秤座的教练几乎能被划定在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你将会在我们相遇后的七年里,和秦老师陷入琐碎得近乎没有休止的拌嘴乃至争论之中,而试图为你们解围的我会在听清争论的内容后忍不住地笑出声来。我努力让你去理解我们天秤座的思路,那时将已是三年之后,而你正可怜巴巴地在正午的太阳底下罚站,用我送来的水缓解饥渴。在这之前我只会笑着告诉你:天秤座是世界上最好的星座,他们害怕意外与冲动,愿意让这个世界在安稳的规律中运行着过活

从年少时起,我便相信你将出现在这段安稳的规律之中。浴室里水汽蒸腾,我擦干净身上的水迹,用整个掌心将面前的镜片擦拭干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名字,又或许是第二次,而这是我在一瞬间所领悟到将会在数年后得以知晓的东西。这样的发现足以令一个少年惊慌失措,深深地蹲低身体,膝盖碰触地面,整张脸埋在掌心里,但这些都并非我曾经的经历

我穿好衣服回到房间里,打电话给我的父母,在张开口的那一瞬间便知晓了他们要给我的答案。印记出现在少年时期再正常不过,也并不意味着接触不到彼此,就无法在世上过活。他们将此看作步入成人世界的序曲,直到真正向我们送上祝福时才会流下泪水。紧接着我走出屋外,去找我的启蒙教练,他将在两年后一个落雨的午后为我带来正式入选国家队的消息,而在那时我不仅无法向他提问,甚至会失去与他和我的故乡作一个完整的道别的机会

我无从得知这是否是为我所特有的能力,直到我将你的额头枕着我的肩膀,给你看那个在锁骨下方隐约浮现的名字。你充满好奇,而又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摩挲着那寸肌肤,它与我的身体任意一个部位无异,就好似天生便是如此。那时我已想好了送给你的成人礼物,哪怕你软茸茸的头发依旧蹭着我的耳根,呼出的气息一点点渗入我的肌肤纹理。在未来的两年之内,你就会长得比我还要高半个头,而我将需要更费上些许气力才能将你揽入怀里

你长高了,这让我们之间亲密无间的那些动作,在无意间产生细微的变化。你会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揽过我的肩膀,甚至用你打球时的惯用手勾过我的脖颈,握着我手心里攥紧的话筒凑过头去唱歌。你不会从背后用双手蒙住我的眼睛,而我却会想尽办法为你制造些许的惊喜,就像小孩子一样,一次次地期盼着看见那时你流露出的神情

“这是我的名字吗?”你的掌心按着我的胸口,轻声问道

你的心跳将会在那时加快一拍,人生中第一次涌现出的灵魂共鸣则会自神经末梢汇聚至大脑,我的心脏紧缩成一团,抽搐带来一阵剧痛,冲击着我的五脏六腑。就像你慢慢淡去对于名字的好奇,我也将逐渐习惯于这种共鸣带来的印记。不过在那之前,你甚至会害怕自己的名字离我而去,离大家而去。那时我们脱力地倒在同一张床上,我们将会在接下来的数年里一点点习惯彼此的依存,而此刻你的心脏跳得飞快,以致于我都无法平复自己的情绪来予以你些许的安抚

实在受不了时,我只能拉着你坐起身,将下巴搁在你的肩膀上:“你要紧张死我了!”

“换你你也要紧张啊!”因为着实无法从容,你的话语像一团棉絮一样囫囵地滑落嘴边,“真的,如果没有救回来,我这名字大概之后都再也没法出现在国际赛场上了。”

我笑着去揽着你的手,指尖扣进你的掌心。到了那时我的嘴里将重复着你唯独无法隐瞒我的秘密:不断地巴望着回球一定要上台,对方的来球一定要出界或挂网,以至于让你在日后的采访里则会气鼓鼓地交代这个真相。这将是你与对手之间一连串的胜迹中一个有惊无险的开端,让你的名字出现在洲际冠军、世界冠军、奥运冠军的花名册上,和我的名字一同镌刻在那樽秀气的花瓶下方。你会对我说上好几次“下次再来”,而我的记忆将停留在我附在你耳边的最后一个瞬间。字符涌出我的喉咙,我说我们没有遗憾了

如果要让我形容这份记忆带来的感觉,或许会是足以贯穿我整个人生的,一个巨大的拼图游戏。你将会对我近乎惊人的耐心感到不可思议,仿佛落下第一片碎片时,便能猜测到它的安放之所。然而当我盘着腿,坐在寝室里我们两张床铺中间的空地上陷入沉思时,你将会蹑手蹑脚地迈过一地的拼图碎片走过来,在我身边的床上坐定。你抬起头时能注意到我年少时悄悄买来的那件红纹云袍放在衣柜的角落,你会设想着我穿上它的样子,而它的长度与你的身材或许会正合适

不需要言语,你会知道我需要你的帮助。在未来的人生经历之中,我们不会吝惜于彼此之间的请求,而就像你察觉到我的思路正缓慢地刻入你的脑海,我的视线中也将缓慢浮现你的眼前呈现的图景:那是一幅完整的,精致的画面,仿佛穷尽我们的一生都未曾达到如此的圆满

“你是这么想的吗?”我向你问道

彼时你正在帮我挑选合适的拼图碎片。我习惯于先找到四个角落,然后填补上四条平直的边缘——它们的存在具有某种颠扑不破的规律性。随后你在这一堆花花绿绿的色块里寻找着富有变化的节点,由我负责着将它们安放在合适的位置。我们会浪费掉封训期间一整个宝贵的下午,来完成这项复杂莫名,或许只对培育默契有所帮助的活计。几年过后,你在队内新的双打搭档会悄悄地向我讨教其中的秘密,那时的他眉眼清澈,年纪和此刻的我们一样

我在翻阅的日记里找到一块你绘制的标识,在记忆中摸索时,我会意识到这是我们所完成的拼图中的最后一块。那时的拼图将会留给你希望,让你设想着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将我们的职业生涯填补成完满的形状。然而我在寻找的并不是这些,翻箱倒柜的样子显得颇为狼狈,无机胶水的味道一点点渗入我的鼻尖,那时距离我们启程去横滨不远,贴好了胶皮的一对球拍正躺在阳台上等待着被晾干

并没有哪一本存于这个世上的书籍会点拨一下我所遇到的特殊情况,更何况我自少年时代便不擅长阅读。很多复杂的长句被我一一跳过,互相勾连交缠的词组像蔓延生长的藤蔓一样,纠缠着我停在半空中的笔端。我会记得自己用笔帽狠狠地敲着额头,来克制自己被它们惹得昏昏欲睡的欲望,捏着笔的动作就似你握着直板的样子。在未来的某一天,这将是我第一个学会的专业术语的英文表达,来自欧陆的研究者将这种精巧的打法命名作penholder,就好像拿起的是球拍,但画出的每一条弧线都将是为后世记录下来的故事

到了将来,当便捷的搜索引擎得以取代厚重的书本时,我将在宿舍的床沿边坐着,小心地输入与我的经历相关的一些关键词:伴侣、记忆、印记、过去、还有未来。那时的我正在费劲地学习智能手机的操作方法,而你将不出意料地延续着适应各种新事物的天赋,不管是无机胶水,塑料大球,还是智能手机、表情包,以及飞速更新的网络用语。我们显然意识到了共鸣并非交换知识储备的有效方法,于是当我在手机上一字一句地敲打着键盘时,你正在一边忙里偷闲地切掉我们用来做笔记的赛事录像带,转头欣赏那些由他人精心制作的个人集锦

“上旋机器...这名字可真是没有半点美感。”你对着屏幕里来回闪动的画面有意无意地念叨着,一条腿盘坐在床沿边,另一条腿则显得无处安放地来回摇晃。那时你已经剪过几次头发,我已经不记得你从何时起开始钟意剪裁短发的感觉,只有透过留在耳边的鬓角才能隐约让人想起原来的样子

在不久之后,当那场刻骨铭心的失利让我几度沉于谷底时,你会向我提议改换一个新的发型带来点新的希望。我将会在新年后不久答应这个请求,而在此之前,在那于我们而言几乎撕扯成碎片的一整年里,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们趴在同一块浮冰上抱团取暖

我把手机收了起来

“这是形容谁的?”我向你问道

很快我就将获得你的回答,伴随着在我的胸腔内微微共鸣着的,源自你的心底的笑意。你好像从遇见我和秦老师的第一天起,就全然不知紧张与畏惧为何物,一根平日里显得懒散的神经直到赛场上方才猛然绷紧。在我们配对的初期,在你的掌心摩挲过我的心口的秘密远未公开时,性格之间的互补被外界看作是制胜的法宝。而此刻你让我凑近你的身前,小心地顺着我的脖颈抚摸过我的脸颊。你在接下来的比赛里承担起单打的任务,而我们将以对手的身份在双打赛场上隔网而立,就在几天之后

“你真的好紧张啊,”你的话语将在我的耳边悄然萦绕,“还是我们离开太久,连感知都要产生错误了?”

“我放心不下你。”犹豫许久之后,我为自己换上一套彼此心知肚明的说辞,“我要承认,自从你走之后,我好像一直都放心不下你。”

你将聪颖地领会到这不过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为的是掩饰内心更深处埋藏着的不安。我锁上手机屏幕,将它放在床头柜离我们最遥远的一角,再之后我会试图去清理那些令人惴惴不安的搜索记录。那时将不会是我第一次察觉自己的能力正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它会以一种平静且和缓的速度,一点点步入半衰周期。这或许与我理解世界的方法产生变异具有一定的联系,我对于未来所默认的接受,正在化作一种奇异的期待——

那是对于你的未来的期待

在此之前,我将曾经有意地留意你许下的愿望。这并非源于对于许愿的内容有所好奇,而是当你想要掩饰那些期待时,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的愉悦。就像一位魔术师面对着满脸期待的观众,死死地按着藏有兔子的礼盒盖子一样。在我度过一个又一个生日时,你也会催促着我在燃烧的蜡烛面前许愿,因为试图去感应我的内心深处而散发出源源不断的欢喜

自第一次共鸣起,精神上的联结与感应,便需要二者之间不断的练习。也正是如此,当秦老师第一次问起双打之间配合的默契时,我将向他略带骄傲地展示那个耗费我们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最终贴合着彼此所完成的拼图。那将是我们合作着完成的唯一一幅作品,我将它装进生产厂商提供的大相框里,为了确认无误而翻到背面,这大概也是你日后再未曾在我的生日里送给我拼图的原因

“提供给4-14岁的儿童使用。”我将那行字指给你看

你一下子便会显得颇为沮丧,即使我们之间的精神联结才刚刚建立起不久,我都将能从你微微下垂的眼睛里感觉到一丝委屈巴巴的气息。或许是在那之后不久,秦老师也将从我的眼睛里看到同样的神情,这句话像是一个刻在我记忆深处的咒语。自那时起你便已开始向我证明我们之间的不平等,你的每一丝细微的感情波动,都如同石子落入平静的池塘,在我的内心深处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大概会在你离开之前,因为我记得那时的我将坐在你的对面,我将有些投降意味地思考着我的十四岁所经历的点点滴滴。最后的回忆停留在我作为国家队代表参加的第一个集训,不过我连扫视一眼名单都来得匆匆忙忙,更不可能留下一段漫长的时间,交付给一个我甚至不知自己一人能否成功的游戏

这是一种近乎奇妙的感受,不会有任何一本教材,亦或任何一段作为历史纪念的记录,会提及必须由固定的两个人才能合作着完成的任务。这仅有一次的经历将使我在未来的数年都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在这期间的大多数时间内,我会藏匿起自己的疑虑,去思考我们重复成千上万次的击掌与握手,与那时自指尖的接触接过拼图的碎片,会否存在本质上的区别

但很多的努力都将被证明是徒劳无功,即便我费尽心思去探究它的特别之处。这将是你在我们确认了彼此之后,赠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无法察觉它隐藏的含义的事实,将随着我的能力一点点发生的变化,让我感受到自精神源处传达来的无法克制的不安

今后,你将会成为一个优秀到近乎无与伦比的双打搭档,发展至完全符合乃至超乎整个教练组的预期。你的身边会有无数来来去去的搭档,右手的、左手的、横板的、直板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那时的我会偶尔路过你们配合训练的球台,看着你以超乎寻常的耐心,与每一位搭档沟通着新的发球指示与接发口令,就像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自拼图的碎片里一点点摸索合适的那一块

你们实在无法得到更多的时间进行磨合了,这使得你们每一次的配合训练,都会处在精神高度紧绷着的状态下。我会试图在有机会于你身边站定时,向你传达一些舒缓的、平和的情绪,就像你曾经在我身边时一样。我的目光会因此一次次地追随着你的方向而去,哪怕我有意识地试图别开视线,它们也会像得到了精神深处所传达的绝对命令一样,不容质疑地回归正轨

有些时候,我会在更遥远的地方注视着你所经历的一切,当巨大的欣喜与解脱像浪潮一样冲击着你已经僵硬的精神防线,让你在那响彻全场的欢呼声中倒在地上,用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脸时,我将任由我的嘴角由面部的肌肉牵引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那会是你的脸上流露出的神情,除了天穹顶端的灯光和更高境界的神明之外,只有我们所能够懂得的神情

到了那时,我将会自能力的衰减所带来的犹疑与不安之中,获得短暂的,却是真正的解脱。在此之前,你将会用你自己的方式,向我传达由精神联结所带来的安抚。在我向你道出那句心知肚明的谎言之后,你会沉默地将双手自我的脸上放下,随即缓慢地绕过我的身体,从而抚在我的背后。我对于肢体接触的恐惧将与日俱增,但与之相伴的会是我们一个接一个的拥抱,从我们作为搭档,再到作为对手和队友。在这个肌肤相亲的动作里投入的情感将愈发真诚且炽烈,直到最后我们所投入的力度足以令我呼吸一窒

毫无疑问,我将因为你的出现而产生奇妙的变化。它们或是自某个微不足道的契机开始显现——甚至是在我们互相认定彼此之前——直到你于我而言成为一个特殊的存在。而这样的存在自闪现的那一天起,或许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握手、拥抱,或是某个眼神的交汇,便将在记忆的洪流之中沉淀下来。我所不能告诉你的是,它将不仅存在于所有我能够记忆的未来之间,甚至会流淌在我所无法再记忆起的未来

在我们相识后的一个情人节,在这个就像是为我们的存在所准备的节日里,你会怂恿着我去训练基地外试试人间烟火的滋味。那时的我们才像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两个分子:穿着便服与运动鞋,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溜进餐厅里不像是为了用餐而更像是为了取暖。你会对摆在我们面前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产生奇妙的遐想,直到服务生走过来,为你斟上浅浅的杯底,当然也包括我的

“你知道他们会送我们...这个?”你好奇的目光在这杯大概一口就能饮尽的葡萄酒面前停留,来来回回地打量着,像一个不安分的小动物。那时我将隐约感到刀叉划过餐具时的刺耳,但在下一刻,你就会模仿着电视上的动作,装模作样地拿起酒杯,要邀请我触碰薄如蝉翼的边缘

我摇摇头:“我不是因为这杯酒,才和你一起上这儿吃饭的。”

你听了我的话便会绽放笑容,仿佛我的身上除了那枚独特的印记之外,还埋藏着什么只对你有效的机关。那样的笑容狡黠而又调皮,闪烁着年轻人所独有的神采

“不过挺好的,你不觉得很适合吗?”当你凑过身子向我探过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时,我将正巧把叉子连带着肉塞进嘴里,“这个时间也是,特别适合我们两个。”

“那也要适合你才行。”我会这样回应你

我们举杯对饮,尽管接下来我将清楚地知道你的双颊染上红晕的样子,那样的神情在稍显迷离的目光衬托下会显得格外可爱,不会全然丧失清醒的意识,只会感到周身上下带着几分奇妙的涌动。我的酒量足以被啤酒以外的各种酒类所灌倒,而你的情况将比我更加惨不忍睹。在几年后觥筹交错的庆功宴上,你将成为为数不多,乃至仅有的一位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便不省人事的功臣,而我也将自那时起彻底养成把我的酒杯与你共享的好习惯

大概也将自那时起,我的思想开始受到一种全新的支配,开始像期盼着我所不知晓的故事结局一样,对你的人生怀有真诚而恳切的期待。我期待着我们在所有并肩作战的时刻获得胜利,期待着所有的荣耀与光芒像加冕一样递入你的手里、落在你的肩上。有时候我会从你嘴角翘起的幅度,以及心跳加快的频率,来加以思考和判定你会喜欢什么

然而就在下一刻,那些以往坚固的记忆,正在缓慢地自我的脑海中被剥离。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多少不能算是美好的片段,就好像所有的痛苦和欢喜在这一刻杂糅,化作利刃一点点割开伤口。彼时你将靠在我的肩膀上,因为喝得稍多了些,或者因为压根就没有品尝酒精的滋味,便略带自我麻痹地陷入沉睡之中。我会想起自扣紧的手心里希望苦苦传递的那份力量,而我需要等待一段时间,等待着你将每一个被攥紧的指节缓缓地扣在我的手背上

如果将我的角色放在某个神话或传奇里,指引我的或将是各式各样的外部力量,乃至带着神话色彩的召唤和预言。但就像以往任何时刻一样,我以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的名义,注视着你的存在。而在这份使命感的背后,或许就像这杯酒,或者是同它一样微不足道的存在,将会使我再想要看到关于你的故事时,存在着一瞬间的犹豫不决,或是惴惴不安

我无法喜欢上自己这样潜移默化的转变,但到了未来,这些被我所提前支配的苦痛与欢喜,也都将成为我的生命里所无法逃避的经历,就像列车在固定的轨道上得以飞驰。自年少时你的印记第一次浮现于我的身体,我将获得阅读你的整个人生的能力,却也将随之一点点地淡却相关联的记忆。我似乎将成为最适合见证你的存在的人,却又似乎全然由你引导着,来到自己所处的位置

我低下头,去看你给我比划的一个手势

你伸出拇指,甚至不需用球拍遮挡,只用快速地向侧面一别便能完成提示。你将会在我们之间十数次的配对,数十次的比赛,成百上千次的队内训练中反复比划着类似的手势,如同铁轨交界处闪烁的信号灯,指引着我高速运转的神经走过繁杂的十字路口。在未来的某些时刻,你的动作会变得略显缓慢,或在陷入沉思时偶有迟滞。在那时我们将不断地商讨对策,竭尽所能,让胸口相贴带来的疼痛仿佛也会有所舒缓

在我们相遇之前,原配双打便已在队内名存实亡。在我们的秘密尚未为世人所知晓前——那将是很久很久以后的故事——秦老师和队内的其它人会略为惊讶于我们的进步,或者只能称作是我们所展现出来的些许天赋。再过不久之后,或许只用经过一个短暂且并不寒冷的冬天,秦老师会将双打配合的两种比划手势的方式放在我们面前。其中一种是由发球者比划自己的发球意图,并引导接发者做好进一步的准备;而另一种,则是由接发者策划好前三板的行进思路,而发球者心领神会地照此予以执行

直板的台内球处理灵巧,发球样式多变,在数十年后,我仍然会记得赛璐珞材质的小球躺在你的掌心时,我伸出手指那一瞬间的犹豫。在我微微咬着下嘴唇,陷入过往记忆的困扰时,你将会装作不经意地探过身子,举起球拍挡着我们的侧脸,小声地复述你在脑海中悄悄构思了数次的思路。就像一束光划过沉寂已久的黑暗,我的生命忽然在那一刻得以点亮,猝不及防到很难再拥有追溯那一刻的感动的机会。那一年你17岁,你是狮子座,O型血,距离你真正的成人礼将还有不到半年

是你吗?我将这样想着,内心深处抑制着几欲落泪的冲动——

是你吗?是你将要引领着我,走过属于你的无从改变和反抗的人生吗?

是你吗?是我将要引领的你,走过属于我的无从预知和选择的人生吗?

我低下头,去给你看我比划的那个手势:拇指向上,旋即像未来的记忆中反复千万次那样,自然地向侧面一撇。手心里的乒乓球有规律地敲击着球台,我漫长而复杂的记忆在这规律的节奏中一遍遍升起,又随即一遍遍地被反复击落,砸至粉碎,急速下坠又缓缓上升。你的每一个影子都将在我的脑海中徘徊不去,那将是我所见证的,所反抗的,所携手共进的人生唯一的主人——

那个人是你

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那仍将是你在我身边的某一天,我会做一个漫长的梦。在那一段被反复提及的记忆里,我正坐在地上——就在寝室里,我们两张床铺中间的空地上——独自一人完成着那幅巨大的拼图。我从那堆积如山的拼图碎片里寻找出四个直角,紧接着是四条平直的边缘,遵循着它们存在着的颠扑不破的规律性。你没有出现在这段梦境里,我说不清这意味着不幸还是幸运,只能颤抖着摸索出每一片五彩斑斓的碎片,试图寻找到它们所能够贴合的位置

当我们闪现出第一丝自我意识的火花,或是在遥远的精神世界里,颤抖着发出第一声呼唤时,意识世界将随之缓慢诞生,产生成千上万种不同的组合方式。我们将会以全然不同的眼光审视着我们所诞生的世界——就如同我面前这幅巨大的拼图,在遥远的意识共鸣中忽然产生奇妙的变化。或许我会永远记得那个场景:阳光透过我们寝室的窗户,胶皮尚未干透的一对球拍躺在阳台上,而我面前的拼图和所有色彩幻妙的碎片将缓慢地升腾起来,像舞台拉开幕布,巨大的背景随着操作杆的动作由水平变作垂直。我从地面上站起来,甚至因这巨大的压迫感,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一步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一整段漫长的记忆,在那幅尚未完成的拼图上,我们所经历的每一个瞬间都在以眨眼即逝的速度闪现着,仿佛一段流畅的影片被忽然按下了快进键。当每一块升腾起来的拼图碎片开始闪现光芒,我忽然意识到它得以存在的特别意义:这将是我所见证的你的人生,亦将是你亲眼见证的我的人生。我们的灵魂将终其一生互相缠绕渗透着,它们并非那扭曲的藤蔓,一左一右的乒乓球拍,或是交叠的十指和紧扣的双手。它们将是在岁月的前半生里缓慢流淌的溪水,直至在命运的指引下汇入同一条河流

所有我曾经予以预知的未来,以及所有我曾经试图做出的——乃至只是试图去想象的改变,都在这变幻的画面里快速闪烁着。我已然分不清哪些将是我即将经历的事实,哪些又是我期许的改变,或者命运近乎慷慨的馈赠。就像在这我们共同经历的人生里,自从命运许诺的第一个瞬间起,我早已无法将自己全然剥离到一个孤独的世界之中。再有没有人能够掰开紧扣的双手,分离贴紧肌肤的拥抱,阻隔交叠的视线、混合的气息,乃至无以言表的心灵感应

这或许将不再是我一人的感受,甚至,或许在这个梦境自脑海闪现的一瞬间,在这个世界上某个角落的你,将同时见证这光芒之中闪现出的我的人生——乃至我们的一生

在下一个瞬间,我将自这漫长的梦境中醒来。那仍将是你在我身边的某一天,寝室的门被轻快地敲响,你将隔着房门呼唤我去参加接下来的训练,或者一块儿去食堂里吃饭。不需要经过多久,当这沉默的逼压促使着我们的心跳一同加快,你会在下一秒打开房门,快步来到我的面前俯下身子,甚至是跪下来,双手紧紧地扶着我的肩膀,如同落水者紧紧地抱着人生的洪流中最后一块浮木

“马龙?马龙——?”

我终将忍不住跪在地上,双膝仿佛扎根,双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漫长的记忆中存在的每一刻都化作灰烬,十数年时光尽收眼底。拼图的碎片哗啦一声散落一地,我们的一生已然尽在其中,这漫长的时光中注定的诸般纷纭都将由我们见证,铭记,乃至遗忘

在接下来的时刻,在我的十八岁生日即将到来之际,我将会记得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在我自那纷繁复杂的记忆中脱身而出的最后一刻,我会记得你对于青春和年少的全部期许。你会在那一瞬间产生回溯时间的欲望,又将在下一刻对此表示了然,就好像除了岁月赋予的容貌,以及命运镌刻的经验之外,十年前与十年后的你将没有任何的不同

我很快就要为你见证这样的猜想成立与否。那时我已经结束了自己的训练,我的陪练收拾球包离开,我所处的这张球台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但我却怀抱着惊人的耐心等待着。北京的秋季,天气已经转凉,晚到的或是违纪的队员会在傍晚的自由活动时间,被吩咐去打扫训练馆外清理不尽的落叶。由于数目实在太多,他们将清扫出一条可供人行走的通道即可,秦老师低着头走在面前,而你套着那件谈不上合身的长款训练外套,运动鞋踏在纷繁的落叶上嘎吱作响

17岁的你,以及18岁的我,将在下一刻出现在彼此的眼前。在一开始,我将看到你的结局,乃至选定我们一生所必经之路。但我将欣然见证那些记忆缓慢剥离,那些本应平和的时刻心脏紧促地跳动,那些所有以失去记忆为代价的期许,以承载痛苦为代价的欢心鼓舞,甚至是以接受命运为代价的反击命运。我的心口微微发热,关节牵引肌肉,血液自血管中缓缓流淌,眼睛里落入你的影子,闪烁着年轻人所特有的光芒

“你好啊,”你眨着眼睛向我伸出手,“我叫许昕。”

“我叫马龙。”在下一秒,我向你伸出手去

“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Our Story***

-FIN-


桌椅匠

初稿17/12/2017

再稿05/01/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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