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老人

        星期日,上午,今天的天气依旧和昨天一样咄咄逼人,北泽的上衣也早已经湿了一大半,然而他并不觉得热,从他那两条黝黑的手臂上可以看出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天气。仅短短一个月,北泽从大城市里的上班族小白领摇身一变,变身成为了电影场景码头里的一个苦力劳工,这所有一切的变化,北泽可能在前半生里想都未曾想过。

在一块平躺着的高速路口指示牌下,北泽和工友文野一边躲着太阳一边在扭螺丝。文野是老板的远方表弟,大学刚毕业就跑来这里干苦力,他刚来的时候北泽跟他闲聊,问他有这么好的学历文凭不去大公司里坐办公室为什么要跑来这里晒日晒雨淋,文野低着头,没有回答他。北泽他们的主要任务要把一套螺丝螺母和螺杆扭出来然后再用抱箍抱住钢管和指示牌。北泽入行才一个多月,是一个新手,所以他现在每天的工作基本就是扭螺丝,装螺丝,其他的一些比如爬门架,拿炮机打螺丝的技术活都与他无关。他们这段时间的工作就是在地方路更换高速口指示牌,把旧的牌取下来然后再换上新的指示牌,一种平凡又平淡的工作。现在他们更换的是G35/S14(济广/汕湛共线段)九和入口2公里处的指示牌。每一个高速入口都会有左右各四个指示牌,分别是2公里处、1公里处、500米处、和入口处。

此刻他们带班的从写着小卖部往里走的小路两手空空慢悠悠的走了出来,北泽他们略感失落。今早出工比较急,忘了换水,如今他们的一大桶桶装水已经喝没了,本想指望着这方圆几里内唯一的小卖部(后来北泽才知道里面有一条小土狗,原来带班的是怕狗不敢往里面走,北泽对他们带班的没有什么好感,这从他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已经注定了,所以他来了一个多月,跟带班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超过十句话,他平时都是跟他堂哥北然待在一起)。那块写着小卖部的牌子看上去已经破旧不堪摇摇欲坠,斑驳的油漆早已陨落了一大片,宛如一个年久失修的破牌坊,小路上也落满了竹叶,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看起来里面也不像是会有人家在生活的样子了。可能是因为早上豆浆喝多了的原因,北泽突然肚子疼了起来,看样子只能要去如厕了。放下手中的螺丝捂着肚子回到货车里拿上三张昨天加油时加油站赠送的纸巾急匆匆地往小路里跑了进去,跑了一百多米瞄了下看四下无人,一个剪影钻进了旁边的竹林……

这竹林里的蚊子还真特么的是又毒又大只,北泽一边驱赶着围绕在身上那些肆无忌惮的蚊子一边离开竹林嘴里念叨着,期间还回头瞄了一眼身后的黄金排泄物。回到小路上北泽往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五十米处好像有人家居住,抱着侥幸的心态他走了进去。

一条黄色小土狗冲北泽吠了两声,不知道它是在对北泽说欢迎光临还是对他说你这个陌生人快给本汪离开我的地盘,北泽瞅了小黄一眼,意思是说你好啊傻狗。这里看起来好像只有四五户人家在生活,中间是一块一百多平米的水泥平地,地上晒满了稻谷,平地右手边有两栋并排两层小楼房,和一间红砖黑瓦房。瓦房门外,有两个老爷爷在下象棋,其中一个老爷爷手里还拿着一个水烟筒,嘴里正吐出一卷云烟,提着鸟笼的老爷爷站在一旁拍水烟筒爷爷对面的那个戴军绿色帽子老爷爷的肩膀,帽子前有一颗五角星,老爷爷用左手提了提鼻梁上的老花镜。北泽猜那两个老爷爷想的应该一样,他们是一伙的。边上还围站着两个奶奶,在北泽的潜意识印象里,女性通常都是不怎么对象棋感兴趣的,这还是北泽第一次看到有女性围观象棋,而且还是看起来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可能下棋的那两个人老爷爷是她们的老伴儿吧,北泽这样自认为着。瓦房的正门口,一只大花猫正趴在地上慵懒的晒着日光浴,感觉它才是这间房子真正的主子。

这应该就是小卖部了。北泽在一旁观看了一分多钟,只见那军绿色帽子老爷爷手指放松,目光如龙,当敌人是空,战法无穷,攻势如风,用单车入宫,碾过水烟筒爷爷那懊丧的脸孔。着实精彩,要不是因为有工作任务在身,北泽真想停下脚步看他们对弈完这一局。北泽不好意思打破此时的氛围但还是小声地问了一下旁边提鸟笼的老爷爷这里是不是小卖部有没有水卖。老爷爷拍了拍帽子老爷爷,和他说了几句北泽听不懂的当地客家方言。北泽曾听他的工友战神说起过,这一片地区居住的都是客家人,他们跟粤语和潮汕话一样有着自己的语言客家话,战神和他的老乡家乡话说的也是客家话,但他们不是广东的,虽然说的话能听得懂,可两者之间也有一些不大一样,毕竟分支不同,每一个地方的客家话都不会是一模一样的发音。北泽虽然平时经常听战神他们说客家话,可毕竟跟普通话有很大差距,所以听的并不是很懂。

帽子老爷爷站起身来示意提鸟笼老爷爷替他继续下着,然后走进屋里站在类似收银台的桌子旁,北泽紧跟着进去。尽管此刻正值酷暑盛夏,但帽子老爷爷却穿着一件灰蓝色长袖格子衬衫,配一条米白色休闲裤,脚下一双木屐走起路来咯哒咯哒的响,这一身装扮看起来一点都不搭。门口那只大花猫依旧闭着眼趴在地上无视他们的存在。瓦房由三个房间合成,中间是由零零散散的食品饮品些许生活用品组成的小卖部,小卖部右手边桌子上摆放着一台老式黑白电视,这种电视市面上应该已经快绝迹了,小卖部右手边是厨房,左手边门关着,不过可以推测出来应该是卧室。北泽看着这个乡间小卖部,油然想起了自己已经多年没有回去过的老家,在自己的老家村口,也有一个这样子的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养了一只叫土耳其的八哥。

北泽问老爷爷有没有大瓶矿泉水卖,老爷爷走进厨房,打开了家用冰箱,里面装满了各种饮品,矿泉水,冰红茶,红牛,东鹏特饮,百事可乐,雪碧……,问了一下价格,三块五一瓶,老爷爷说的是客家话,北泽一脸懵逼听不懂,还好旁边的大叔帮忙翻译了一下,北泽从冰箱取出仅有的四瓶大矿泉水,不够,七个人,还差三瓶,北泽问老爷爷还有没有,只见老爷爷回到厨房外钻进了角落,当转过身来的时候老爷爷单手抱着一大箱矿泉水,北泽这个时候突然察觉老爷爷右手手臂好像是没有的,刚刚进门的时候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北泽不知道这个老爷爷因何原因会失去右臂,可能觉得老爷爷年轻时是村中称霸一方的恶霸,当年到处惹事生非,那条手臂是被仇家给卸掉的,但看老爷爷的面相,又不太像当过恶霸的那种人,老花眼镜配标有五角星的军绿色帽子,倒是有点像年轻时一个文质书生投身报国参加过战争的模样。北泽从老爷爷那个箱子里又拿了三瓶不冰的矿泉水放在收银玻璃柜台上,柜台下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烟,北泽瞄了一眼,全都是些不认识的烟。尽管心里已经算出来了七瓶水的总价格,但北泽还是礼貌性的问这些水一共多少钱,正当北泽要问价格付账的时候,发现身上却没有带现金,问老爷爷可不可以用微信支付,老爷爷摇了摇头,很显然,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的小地方里,是不可能会存在有微信支付宝支付的。没办法了,只能出去找工友们要现金了。北泽示意老爷爷说等一等,我现在身上没有现金,我的朋友就在外面马路工作,我现在出去找他们拿现金,马上回来。老爷爷点了点头。刚踏出店门口,北泽一个箭步就往马路方向直奔了过去。

两分钟后,北泽跟吊车司机小李那里拿了一百块钱现金,飞奔的跑了回去。虽然北泽叫他小李,但他却是他们这一队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北泽问了七瓶水的总价格多少钱,老爷爷从电视机桌子那抽屉里拿出一个算盘,手指三下五除二的飞快算起来。北泽看到算盘的那一刻有点点感到意外,在北泽的印象里,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算盘了,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有教过算盘的算法,但现在早已忘记的一干二净。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泽发现,这种古代最常见的工具现在已然成为了一种稀罕物,现如今更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了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不知道是该为它可以成为非遗感到自豪,还是该为它今后会渐渐消失在青少年生活中而感到悲哀。十秒钟不到,说,二十四块五,北泽听的不是很清楚。给了一百块钱现金老爷爷,老爷爷拿着那张一百块钱七十五度角仔细的看了几眼,然后从抽屉里那里拿了七十五块五给北泽,北泽一看,多了五毛钱,以为这是老爷爷年纪大的原因算错数了,想都没想北泽把那五毛钱还给了老爷爷,老爷爷愣了一下,然后说了句类似于谢谢的话,嗯,北泽认为应该就是谢谢。跟老爷爷要了个能装的下七瓶矿泉水的箱子,谢过老爷爷,离开小卖部。

刚走出门口,听见提鸟笼老爷爷说了一句:将军!然后就像个小孩子打架赢了般开心的哈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北泽脚下那只趴在正门口睡觉的大花猫终于站起身来伸起了个大懒腰。北泽抱着一大箱矿泉水离开了这个以后都不会再来的小卖部,向还在等着他怀里的矿泉水解救的工友们走了去。刚走到路口,北泽停了下来,咦!刚才买单的时候我好像算错数了?




PS:期间有一小段文字抄写了周杰伦歌曲《将军》里的一些歌词,只因向偶像致敬,并无侵权抄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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